脚板。田家兄弟还说笑话,壮村子里乡下人的胆,“县长就亲自来,也不用怕。我们守住上下洞,天兵天将都只好仰着个脖子看。看累了,把附近村子里的肥母鸡吃光了,县太爷还是只有坐轿子回县里去,莫奈我田老六何。”
县长早明白接近边境矿区人民蛮悍有问题,不易用兵威统治。本意只是利用人民怕父母官心理,名义上出巡剿匪,事实上倒是来到这个区域几个当地乡绅家住住,大吃大喝几顿,开开会,商量出个办法。于是那出事的一区负责人,即可将案中人货作好作歹交出,或随便提个把倒霉乡下人(或三五年前犯过案或只是穷而从不作坏事的)糊涂割下头来,挂在场集上一示众。另一面又即开会各村各保摊筹一笔清乡子弹费、慰劳费、公宴费、草鞋费,并把乡绅家的腊肉香肠敛个一两担,肥母鸡大阉鸡捉个三五十只,又作为治太太心气痛,要个“白花、阴干浆子货”百八十两,鲜红如血的箭头砂收罗个三五十两,于是吹着得胜军号,排队打道回衙。派秘书一面写新闻稿送省里拿津贴的报馆,宣称县座某日出巡,某日归来,亲自率队深入匪区击毙悍匪“赛宋江”和“彭咬脐”。一面又将这事当作一件真事情禀报给省政府,用卑职称呼同样宣传一番。花样再多一些,还可用某乡民众代表名义登个报,一注三下,又省事又热闹,落得个名利双收。机会好,官运好,说不定因此不久还将升作专员。
田家兄弟并不傻,对这种种心中有数。可是,虽看准了县座平时心理,却忽略了县长和大队长这时要面子争面子的情绪状态。
得到报告五点钟后,高枧属百余壮丁,奉命令集中,带了自卫武器和粮食,围剿老虎洞巨匪,县长并亲自督战。因为县长的驾临,已把一村子人和队长忙而兴奋到无可比拟情形。就中两个妇人格外粗心害怕,又十分忧愁,不知如何是好,沉默无语,一同躲在碾坊里,心抖抖的从矮围墙缺口看队伍出发。一个是冬生的老母,只担心被迫随同逃入老虎洞里的冬生,在混乱中会玉石俱焚,和那一伙强人同归于尽,自己命根子和一切希望从而割断。还有一个就是大队长的老母亲,以为为这件小事,和田家人结怨结仇,实在不是办法。与其兴师动众,让那些城里吃闲饭的警备队来大吃大喝办招待,把一村子人闹得个人心惶惶,鸡飞狗走,还不如派熟人办交涉,花点钱了事省心。两人身边还有那个新媳妇,脸上尚带着腼腆光辉,不知说什么好想什么好。大队长虽已骑上了那匹白骡子,斜佩了支子弹上膛的盒子炮,追随县长身后出发,象忽然体会到了寡母的柔弱爱情和有见识远虑,忙回头跑到碾坊里来。
“妈唉,妈唉,你不要为我担心,我们人多,不会吃亏的!”
可是一看到满老太太和杨大娘两双皱纹四锁湿莹莹的小小眼睛,和新媳妇一双害怕担心黑眼睛,就明白家中老一辈担心的还有更深一层意义,不免显得稍稍慌张失措,结结凝凝的说:“娘,你放心!我们不会随便杀死人的。都是家边人,无冤无仇。县长也说过,这回事只要肯交出冬生和……罚一点款,就可了结。我不会做蠢事杀一个人,让后代结仇结恨,缠个不休!”
老太太说:“你千万小心,不要出事!你不比县官,天大的祸都惹得起。惹了祸,一跑了事。你是本地人,背贴着土,你爷爷老子坟都埋在这里,可不能做错事!这一闹我心都疼破了求你老子保佑你,菩萨保佑你,我为你许了愿杀两只猪!
但愿平安无事!”
新媳妇年纪轻不甚懂事,只觉得大队长格外威武英浚一行人众向老虎洞出发时,村中妇孺长老,都一同站在门前田塍上和药王宫前面敞坪中看热闹。这个乱杂杂的队伍和雪后乡村的安静,恰恰形成一个对比,给人印象异常鲜明。
都不象在进行一件不必要的战争,只象是一种及时行乐的田猎。
老虎洞位置在高枧偏东二十里,差二里许路即和县属第九保区接壤。田姓在九保原是大姓,先数代曾出过一个贡生,一个参将,入民国又出过一个营长。有一房还管过两年猴子坪的水银矿。这点小小功名权势,在乡下是有相当意义的。影响到这一族的,是一部分子弟从庄稼汉转入县里中学读书,另外一部分子弟,又由田里转上山寨,保留个对泥田砚田均无兴趣不耕而获的幻想。先还只是用镰刀收获他人的庄稼,随同民国长期内战社会堕落的发展,到后即学会用火器收获他人的财物。有一些不肖子弟,在本村留不住脚后,方转入高枧属刨荒山。高枧属最富腴的土地原在满家住的村子,那一坝冬水田和四山茶桐梓漆,再加上去本村五里官路上的那个大市集,每逢三六九把附近五十里货物集中交易,即以山货杂物盐布茶漆的集散,也影响到许多人经济生活,得天独厚处,已够使得其他村保人民羡慕。加上满姓大户势力集中,自然更易为别的村保感到不平。老虎洞在高枧属算极荒瘠,地在乌巢河下游,入冬水源小,满河滩全是青石和杂草。夹岸是青苍苍两列悬崖,有些生长黄杨树杂木,有些却壁立如削,草木不生。老虎洞分上下二洞,都在距河滩百丈悬崖上,位置天生奇险,上不及天而下不及泉,却恰好有一道山缝罅可以上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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