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抱着孩子——那孩子像条剥了皮的猫,小得吓人。见她哭,我也心软啦。我说,姑娘,别哭啦!就算你家额吉有我这个儿子吧!这会儿他刚赶来给老人家送葬……就这样,我把包着老太婆的毡子抱上大车,又把她那辆倒楣的破车拆开,装上大车,把老人家运到了那个山沟里……等我把她们母子送回蒙古包以后,我问她,以后,你们打算怎样过呢?她说,不知道,后来,我就吆上车离开啦。回去以后,我总想起她。越想越觉得她可怜,这样,我就又赶上车,开了张结婚证,第二次去了伯勒根河湾……”
他端起酒,呷了一口。下炕给蜷在炉灶旁睡熟的其其格盖严了皮被,又在我身边躺下来。
“后来,我问过你妹妹。我问她,索米娅,你们家就没有个男人亲威?送葬-那种事也非要你一个姑娘干?她说,有个哥哥,他上大学进城啦。兄弟,我这才知道还有个你。我又问她,那就一定要抱着个猫崽子自己去送老人?草原上有那么多人家!她说,我不愿意求别人,该我去。唉——真傻呀!”
第二天,天气晴朗。达瓦仓早早起来,把四匹马套上了大车。他在屋子里翻腾了好一阵,大概是没有找到什么像样的干粮吧,最后,他骂骂咧咧地把一壶酒揣进怀里,走出门来。
他拔下那杆大鞭,然后拍拍我的肩头:“兄弟,天不坏,我要出车送货去啦。你饿了就催其其格那小猫崽子烧茶。我半路上能碰上你妹妹,她用不了天黑就能回来。我会催她狠狠地揍着学校那几头懒猪似的老牛跑的。哼,瞧她这个临时工…喂,”他又想起来什么,“你就多住几天吧。等我三、五天回来,咱们再一块喝两瓶。你酒量不坏。”
他吆着车走了,顺着一条直直攀上湖畔高高山梁的车道,他赶车很凶,鞭梢尖锐地炸响着,车轮扬起弥漫的黄尘。他挺胸坐在跨杠上,粗声叫骂着,神气十足。“是条好汉子。”我独自想。一阵怅惘又漾上了心头。
学校课间休息的时候,其其格领着我去看了学校的奶牛。原来是我在大学里研究过的荷兰种改良牛。那些长着大块大块黑白相间的毛皮的乳牛优雅地踱着步子,在一个小小院子里晒着太阳。我走进了那稀泥塘一样的院子,污泥在我脚下咕卿咕卿响着。我在那烂泥地里站了好久。是的,索米娅每天都蹲在这片泥地里挤奶……其其格又把我领去看了学校的厨房后院,那儿堆着小山般的冬季燃料:黄褐的牛粪,黑亮的媒,当这女孩子领着我走近湖边的时候,上课铃响起来了,其其格远远地指给我湖畔的一块青石板,就慌忙跑去上课了。
我走到湖旁,在那块青石板上慢慢坐下。在冰封千里的冬天,索米娅就是在这块石头上蹲着,用力凿开诺盖淖尔的坚冰,把一桶桶水汲进水缸,运到学校。
我找到了她留在这片土地上的步步足迹。我看见了她的生活和劳动。一天一夜的耳闻目睹,使我视野里充斥着纷乱眩目的,简直应接不暇的印象。但是我仍然不能相信和接受它们,尽管它们是如此真实,我仍然只是看见她的那个形象:那是一个面对着朝霞的、眸子中闪跳着金红色的憧憬的美好姑娘。我伏在岸边的草丛里,难过地闭上眼睛,竭力不去再想这一切往事。后来,我睡熟了。
很久。我抬起头来,太阳已经偏西。我看见钢嘎?哈拉在我旁边的湖水里站着,它浑身的毛皮在湖水里洗过之后,像纯净的炭一样漆黑,向阳的一面闪着漂亮的漆光。
它笔直地站在清波摇荡的湖水浅滩里,一动不动。它高高地昂着头,箭一般的双耳耸立着——它在注意地眺望着什么。
我忙起身朝那边望去一在那条宛如浮在湖面蒸腾的烟气之上的青灰色的高高山梁上,在那青青山梁上的那条宛如扶摇直上的轻烟般的车道上,有一连串四个小黑点,是四辆首尾相连的牛车,正在朝着这儿婉蜒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