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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骏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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偶尔驶上一道山梁时,苍茫的视野中一下子闪出一些桔黄色的光点,那是些帐篷里未熄抑或是早燃的灯火。而车子冲下黑暗的山谷时,神秘跳跃的火光熄灭了,只有座座朦胧的山影四下围合,并迎面向我们送来阵阵袭人的秋寒。

    “喏,冷么?”我裹紧身上的薄皮袍,问她。

    “冷。嗯,风太大……”她牙齿在打战。

    我想了想,解开腰带,把宽大的袍子平摊开来,盖住我们两人的膝盖和前胸。靠着高高的羊毛捆,后背并不冷。只是冰冷的寒风马上从没盖严的肩头钻进来,我扯住袍角。

    “不行,还是穿上吧。你会冻病的。”索米娅转过身来对我说。

    “不。”

    “你冻病了,奶奶会骂我。她会——”

    “住嘴。”我顺嘴训她一句。

    “喂!白音宝力格,挤过来些,你太冷啦!”

    “我才不怕!”我故意坐得更高些,眺望着黯淡星光下起伏不定的原野。我们的卡车隆隆地吼着前进,路旁惊醒的黄羊从梦里跳了起来,痴呆地盯着我们这庞然大物。当车厢掠过它们伫立不动的侧影时,我觉得这些黄羊简直就像草坡上嶙峋的黑色岩石。伯勒根河上游的很多溪水在这儿汩汩地、昼夜不息地汇集着,流淌着,好像在引导着我们的车子奔向天明,我遐想着,心里突然涌起一阵激情。不是吗?像这些不辞劳苦的溪流一样,我也正在穿过荒僻空旷的漠野,把过去了的幼稚生活长留身后。就在这个宁静的草原之夜,故乡的姑娘正送我走上旅程。我当然不会感到什么冷的,傻丫头。脱下皮袍子又算什么?你知道我将来会怎样保护你和关怀你么……索米娅正在我身旁可怜巴巴地缩成一团,像只小羊一样躲在我搭在她身上的皮袍下面。在星光下,我看见她的大眼睛在一眨一眨地注视着黑暗,注视着这博大的夜草原。我的心里一下子涨起了一股强烈的、怜爱的潮水,一股要保卫这纯洁姑娘不受欺负和痛苦的决心。我猛然翻身掀起皮袍,把整个袍子都裹到她的身上,我不理睬她吃惊的叫唤和阻挠,起劲地把袍子塞紧在她的肩下、腰下和腿下。虽然寒风立即吹透了我里面穿的绒衣,呛得我喘不过气来,但我却感到那么痛快,不,是满足或者自豪。我从未有过这样的英勇的自豪感。

    “不--”索米娅挣扎着跳了起来。“巴帕--白音宝力格……你疯啦?你会冻死的!”她吃惊地喊着,双手举着皮袍扑向我。

    这时,汽车忽地一斜,冲进了一条浅浅的小溪,满载的羊毛捆沉重地晃了一下。我坐不稳,一下子倒在“房子”的侧墙上。索米娅叫了一声,重重地栽在我的怀里,她冰凉的脸颊一下碰到了我的脖颈。我胸中轰然掀起了雄壮的波涛,心儿像一面骤然响起的战鼓,我不顾一切地、疯狂地把她搂在自己的怀里,胡乱地抚摸着、亲吻着她,我把她搂得那么紧,以至她低低地呻吟起来。我激动得语无伦次,只顾一个劲儿地嘟囔着:“索米娅,沙娜.沙娜……”

    索米娅使劲贴紧我,把头死死地扎在我的怀里,不肯抬起来。等到我贴身的衣服热乎乎的湿了一小片时,我才发现,她哭了。

    这时汽车正在一条开阔的、流水纵横的戈壁里行驶。马达轰鸣着,高高的羊毛捆一摇一晃,我摇晃着索米娅的身子,伸手捧起她的腮,我着急地朝她喊着:“索米娅!你这傻瓜别哭!听我说,我早想好啦,等我明年回来,就——结婚!听见吗?半年,结婚!”。

    索米娅啜泣着,用力地点了点头。

    就这样,我们紧紧抱着,用青春的热和更暖人心怀的美好憧憬,驱走了拂晓前秋夜的寒冷,卡车愈开愈快,宛如一匹高大的、黝黑的巨马。茫茫的草地,条条的山梁,都呼啸着从两侧疾疾退去。哦,世界多辽阔!未来多美好!我禁不住小声地哼起歌来,但是索米娅止住了我。她伸出手捂住我的嘴,然后轻柔地摸着我的脸。最后,她把手指插进我的头发,把它弄乱。又抚平。她久久地、一言不发地亲吻着我,吻得那么潮湿、温暖,又使人心酸。黑暗中,她那双大眼睛一眨一眨地凝望着我。眸子深处那么晶莹。我胸中的涛声和鼓点又激越起来,带着幸福的晕眩,莫名的烦乱,和守护神般的、男人式的责任感,我又把皮袍子给索米娅裹紧,然后紧握住她的小手。车轮溅起溪流的水花,飞扬的水珠高高四散,像是碰上了我们灼热的脸。头顶上方可能浮盖着一层厚厚的云,我们看不见它,但可以相信:是它遮住了天上的乔里玛星和那片残月。我们拥抱着,默默地把手握在一起,让手心热得冒汗,东方的天空已经褪去那种夜的清冷。它虽然仍是一片墨蓝,轻缀其中的几簇残星虽然也依旧熠熠闪亮,但是那缀着星星的黑幕后面。已经苏醒般地升起、并悄然朝这儿飘来了一支壮美音乐的最初和声。它听不见,也许很本没有音响,但它确实已经出现并愈来愈近。它使莽莽的长夜失去了均匀的平静。也许它就是爱情吧,它汹涌而来,把不安宁的、富有活力的情绪注入这已经黑暗了太久的夜草原。

    索米娅用鬓发触着我的面颊。她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轻轻说道:“你真好!巴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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