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毕进房胡乱抓了两本书,拉了我便走。
没多久钟母便再婚了,对象就是钟父的同学罗叔叔。她结婚前夕,钟沅来找我。「虽然实在太快了点,不过这样也好,免得担心,她是很需要人照顾的。」钟沅说。当时我正忙着准备毕业考,看她神色如常也就没有留意。待毕业考完方觉不对,丧父没有哭,母亲迅速再嫁也没反应,这的确是钟沅,但绝不是面对我的钟沅。她或许该对我说:「你知道死亡是怎么回事吗?」或者「我妈不知道会不会带我爸的照片去?」这才是我的钟沅。
然而这几年来钟沅曾对我说过什么?我知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她的疯狂恋爱行径我了解多少?往后,她是回「钟寓」还是「罗寓」呢?
毕业考最后一科交卷,我便急赴钟沅住处。迟了。人去楼空,连休学都没办。
即使是在事隔多年的今天,失去钟沅消息那一年的情景我都不堪回首。我几乎崩溃,连寻找她的能力皆无。日日,我翻看大小报纸的社会版,对可疑的无名女尸或自杀新闻作各种可怕揣想,或喃喃自语,或怔出忡出神,或痛哭失声。意外的是,这样大方难关竟是季平伴我走过来的。
他搁下手上的硕士论文,南来北往打听钟沅下落。「我了解钟沅跟你的交情。」他说。我不知道他能了解多少,但确实心生感动,也豁然平添几分自责自戕的空间。就在我丢了第五份工作,体重也将跌破四十公近时,季平终于忍不住了:「你这样莫名其妙糟蹋自己到底对得起谁?父母?钟沅?还是我?你以为我这样大海捞针找钟沅很好玩是不是?我只想提醒你──全世界不是只有你有悲哀、无奈、痛苦,日子要怎么过,你自己决定吧!」
我二十五岁生日那天,季平花了近一个月的家教收入请我去吃法国菜。坐在优雅讲究的餐室里,在德布西的音乐与莫内复制画包装下,人们轻酌浅笑,一片温柔安逸……真是久违了啊!人世,生活。突然我心底升起一股极郑重深沉的抱歉──对季平的抱歉。一顿饭,可以有很多种吃法;爱一个人,也有很多种爱法。季平的用心到此地步,我却是对他或对钟沅都做错做坏了。
深夜回到住处,我房间门把上斜插着一束花。
邻房的学妹一旁叨絮说着有个99lib.女孩来找过我,留下这把花,又说那女孩如何活脱像Vogue杂志上走下来的Model……学妹的话一句句飘得老远,我怔立门边,双手抖得抬不起来。半晌,我解下系于门把上的白缎带,轻轻抽出那把花。是浅紫色的玫瑰,一共二十五朵,半开,带着水珠。花束里夹着一张卡片:「生日快乐。」没有称谓,没有署名。
钟沅啊!
我默默拿着那束花,良久,泪水决堤而下。
原来钟沅失踪那一年都跟晶姐在一起。她们是在BAR认谙的,时间是钟母结婚前夕,也就是我毕业考前,钟沅来找我那晚。
那一年,钟沅偶尔在晶姐的精品店帮忙,更多时候不是窝在家里看录影带、打电玩便是在BAR、舞厅、冰宫里消磨时光。昼伏夜出,白了皮肤,加上晶姐店里的当季欧洲时装,难怪我邻房学妹见到钟沅要惊为天人了。
叫我吃惊的倒不是钟沅──她依然没变──叫我着怕的是晶姐。头一回见她,隔着她店外的玻璃,当时刚好没客人,她像尊蜡像般手持一杯咖啡斜倚在沙发上。那姿势、线条、皮肤、五官、化妆、服饰,从头到脚,完全无懈可系。太无懈可击了,反而令人无言以对。钟沅拉着我推门进去,未等钟沅介绍,她便了然一笑:「童素心?」说着斜眄钟沅一眼,钟沅说:「晶姐你别吓她。」我尚来不及反应,晶姐便起身牵我走向展示架。「自己挑两套喜欢的,算是晶姐送你的见面礼。」她那只手是冰的。
几乎每天,钟沅驾着晶姐的白色奥斯汀来接我下班,与我一起吃晚饭。「姚季平要我盯你吃饭,你看你瘦得像只鬼!」我们鲜少谈及过往,未来也没什么特别的计画可讲。季平服役前我们已订婚,等他退伍找妥工作就结婚。钟沅则打算跟她母亲及罗叔一起移民美国后再继续念书。每晚见面,钟沅仍带花给我,有时是一串玉兰,有时是一枝百合、晚香玉,更多时候是玫瑰,各色的玫瑰。当然那些花已经不是摘来的,而是买来的。
有回周末我们看完电影逛到公馆夜市,在拥挤的人群里为方便走路,钟沅又牵起了我的手,看到地摊卖衬衫,一件两百九,两件五百。钟沅捏捏我的手:「买两件好不好?」我笑着朝她点头。买了衬衫,我们又到外销成衣店挑了两条一式的长裤,迫不及待跑进更衣室换上。换好衣服,我和钟沅你看我,我看你,一模一样的棉白衬衫与牛仔裤。
「哇!情人装!」钟沅兴奋道。
那晚,当我们各拿着一支霜淇淋又蹦又lib.跳冲进晶姐店里去接她时,她脸上霎时露出异于平常的神情。平常我们去接她,晶姐总是微笑着给我和钟沅一人一个拥抱,有时她会拨拨钟沅头发说:「明天去阿杰那边把头发修一修。」或者拢拢她衣领嗔怪:「衣服也不烫一烫。」对我,她多半会拉拉我的手,「晚上钟沅带你去吃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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