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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女之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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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不会打球,不会游泳;我的个子那么矮,头发那么短,裙子那么长……我跟她,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

    突然我放开钟沅的手,「我们不要在一起了,我跟你不一样,好别扭。」

    钟沅怔忡半晌,也不看我,只是直亲前方沉沉道:「随便你。」

    此后一直到翌年夏天,我天天提早出门延后回家,错开钟沅搭车的时间。在学校我没有再和钟沅说过一句话。

    高一下,期末考前,周末下午我在图书馆念书,念着念着忽听到群蝉齐嘶,吱吱直捣双耳。我摀住耳朵,那声音却以更高的频率穿透耳膜,直贯脑部。我再也坐不住了,只有收拾书包离开图书馆。炎热的午后我背着书包仿佛迷路般茫然行走于校园,最后来到从前与钟沅常去的侧门老榕树下。坐在树底摊开书,猝不及防的豆大泪珠竟啪答一声击中书页──晴天朗朗之下,我再也无处闪躲,天知道我是怎样舍不得她。

    钟沅竟翩然而至。

    「哗!妳!」她惊呼。

    钟沅略显尴尬地随即转身把一只脚顶住树干,假装弯腰去系鞋带。我抹掉眼泪,侧头看她。她系鞋带系得很慢很惠心,头发垂下来遮住大半个脸,鼻尖上冒着一粒粒细小的汗珠,帘子一样的长睫毛一动不动。击好一只鞋她换另一只。最后──似乎准备好了──她挺腰站直,拍拍手上的灰尘,拨开汗贴在颊上的一绺头发,朝我咧嘴一笑:「嗨!」

    背光站在我回前的钟沅看不清是什么表情,仿佛还在咧着嘴笑……她沉重的影子盖住我,我抓着书本陡地起身。

    「嗨!」我几乎喘不过气来。

    「我正要去游泳。」她说。

    「哦。」

    「要不要一起去?」

    「我不会。」

    「教你,很简单。」

    「我没有泳衣。」

    她想了想。「我的借妳。」

    我猛摇头:「我们个子差那么多……」语未竟,钟沅已一手抓起我的书包一手拉着我钻出榕树旁的小门,直奔马路。

    到公车站牌下,钟沅松开我的手,也不看我,只是咬着指甲张望车子。我把那本还拿在手里的书收进书包,一时之间觉得热气难挡,眼前的柏油路面升起缕缕焦◎。我搓搓手,手心都汗湿了。

    我们在八德新村下车。钟沅父亲是飞官,所以她家比眷村里一般人家大而且新。打开铁门,入眼是宽敞的院子,一大篷高高的软枝黄蝉冒出墙头,靠墙左右两排花坛,种着茶花、杜鹃、茉莉、菊花以及许多我叫不出名字的花。一辆橙色单车站在屋前的桂花树下。我想起从前钟沅每天早晨送我的花,大约就是院子里摘的吧。

    「喏,」果然钟沅弯腰摘了一朵茉莉递给我,「我反正不喜欢花。」

    屋里没人,大白天却还亮着灯,薄弱的黄光在敞亮午后显得突兀而多余。「每次出去都不关灯。」钟沅啪答关了灯,转身补上一句:「我说我妈。」旋即进房。

    客厅橱柜上层摆着一张嵌在木框里的大照片,想必就是钟沅的全家福──只有三个人。她父亲极挺拔,偎在他旁边的钟母只及他耳下。钟沅母亲虽娇小,但那慑人的年轻美貌与倩笑却是中年女子少见的。我发现钟沅那双单眼皮长眼睛、菱样的上弯嘴角以及尖下巴是得自她母亲,而她的挺鼻梁与身长则得自她父亲。

    房间里传来砰砰声响。「童素心!你进来一下!」钟沅喊。我应声走进房中。钟沅面对一排搅得天翻地覆的衣柜坐在◎沿,手里拿着一件红色泳衣。「偌,就这件,我升国二暑假买的,没下过几次水就不能穿了。妳一定可以穿。」

    那天下午从八德新村出来,我们便乘着钟沅那辆橙色单车在街上瞎逛,因为我月经来,没办法下水。「所以我好烦当女生。」钟沅说。她提议去钓鱼、溜冰、看电影……都被我一一回绝。也许是因为太热,也许是因为期末考的压力,也许是因为经期的情绪低潮,总之我极其躁闷不耐起来:「你不觉得我们这样子很无聊吗?」

    钟沅挑眉横我一眼,没有说话。

    一路上,我坐在单车后座,目光所及刚好是钟沅的背。白衬衫乡迎风鼓动,隐约可见里头的胸罩样式──三条细细的象牙色带子,一条横过背部,两条直越左右肩胛。我突然发现钟沅直接就在胸罩外套上衬衫,不像我还在中间加了件背心式的棉白内衣。这迟来的发现令我恍然大悟──我和钟沅,都是不折不扣的女生,即使我们穿胸罩方式不一样,即使我们来月经的时间不一样。

    就在我家巷口,钟沅让我下车。

    「我很可能会留级。如果留级,我就转学。」说完,她疾驰而去。

    我凝望钟沅远去的背影,只觉胸中有股气窒闷难出,胀得胸口疼痛不已。

    高一结束,钟沅果然留级了。高二开学前几天,我接到她寄来的一封短笺。

    「我转学了,再见。」

    没有称谓,没有署名。短笺里夹着一小把压扁的、碎成干花末的桂花。秋天还没来,我知道它当然不是那年的桂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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