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契诃夫1899年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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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小狗的女人
墙角。他讨厌他的孩子,讨厌银行,不想到什么地方去,也不想谈什么话。

    在十二月的假期中,他准备好出门的行装,对他的妻子说,他要到彼得堡去为一个青年人张罗一件什么事,可是他动身到斯城去了。去干什么呢?他自己也不大清楚。他想跟安娜·谢尔盖耶芙娜见面,谈一谈,如果可能的话,就约她出来相会。

    他早晨到达斯城,在一家旅馆里租了一个顶好的房间,房间里整个地板上铺着灰色的军用呢子,桌子上有一个蒙着灰色尘土的墨水瓶,瓶上雕着一个骑马的人像,举起一只拿着帽子的手,脑袋却打掉了。看门人给他提供了必要的消息:冯·季杰利茨住在老冈察尔纳亚街上他的私宅里,这所房子离旅馆不远,他生活优裕,阔气,自己有马车,全城的人都知道他。

    看门人把他的姓念成“德雷迪利茨”了。

    古罗夫慢慢地往老冈察尔纳亚街走去,找到了那所房子。

    正好在那所房子的对面立着一道灰色的围墙,很长,墙头上钉着钉子。

    “谁见着这样的围墙都会逃跑,”古罗夫看一看窗子,又看一看围墙,暗想。

    他心里盘算:今天是机关不办公的日子,她的丈夫大概在家。再者,闯进她的家里去,搅得她心慌意乱,那总是不妥当的。要是送一封信去,那封信也许就会落到她的丈夫手里,那就可能把事情弄糟。最好是相机行事。他一直在街上围墙旁边走来走去,等机会。他看见一个乞丐走进大门,于是就有一 些狗向他扑过来,后来,过了一个钟头,他听见弹钢琴的声音,低微含混的琴音就传过来。大概是安娜·谢尔盖耶芙娜在弹琴吧。前门忽然开了,一个老太婆从门口走出来,后面跟着那条熟悉的白毛狮子狗。古罗夫想叫那条狗,可是他的心忽然剧烈地跳动起来,他由于兴奋而忘了那条狮子狗叫什么名字了。

    他走来走去,越来越痛恨那堵灰色的围墙,就气愤地暗想安娜·谢尔盖耶芙娜忘了他,也许已经在跟别的男人相好,而这在一个从早到晚不得不瞧着这堵该死的围墙的年轻女人的处境里原是很自然的。他回到他的旅馆房间里,在一张长沙发上坐了很久,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然后吃午饭,饭后睡了很久。

    “这是多么愚蠢,多么恼人啊,”他醒过来后,瞧着乌黑的窗子,暗想:已经是黄昏时分了。“不知为什么我倒睡足了。那么晚上我干什么好呢?”

    他坐在床上,床上铺着一条灰色的、廉价的、象医院里那样的被子,他懊恼得挖苦自己说:“你去会带小狗的女人吧。……去搞风流韵事吧。……你可只能在这儿坐着。”

    这天早晨他还在火车站的时候,有一张用很大的字写的海报映入他的眼帘:《盖伊霞》③第一次公演。他想起这件事,就坐车到剧院去了。

    “她很可能去看第一次公演的戏,”他想。

    剧院里满座。这儿如同一般的内地剧院里一样,枝形吊灯架的上边弥漫着一团迷雾,顶层楼座那边吵吵嚷嚷;在开演以前,头一排的当地大少爷们站在那儿,把手抄在背后;在省长的包厢里头一个座位上坐着省长的女儿,围着毛皮的围脖,省长本人却谦虚地躲在门帘后面,人们只看得见他的两条胳膊。

    舞台上的幕晃动着,乐队调音化了很久时间。在观众们走进来找位子的时候,古罗夫一直在热切地用眼睛搜索。

    安娜·谢尔盖耶芙娜也走进来了。她坐在第三排,古罗夫一眼瞧见她,他的心就缩紧了,他这才清楚地体会到如今对他来说,全世界再也没有一个比她更亲近、更宝贵、更重要的人了。她,这个娇小的女人,混杂在内地的人群里,一点出众的地方也没有,手里拿着一副俗气的长柄眼镜,然而现在她却占据了他的全部生命,成为他的悲伤,他的欢乐,他目前所指望的唯一幸福;他听着那个糟糕的乐队的乐声,听着粗俗、低劣的提琴的声音,暗自想着,她多么美啊。他思索着,幻想着。

    跟安娜·谢尔盖耶芙娜一同走进来、坐在她旁边的是一 个身量很高的年轻人,留着小小的络腮胡子,背有点驼;他每走一步路就摇一下头,好象在不住地点头致意似的。这人大概就是她的丈夫,也就是以前在雅尔塔,她在痛苦的心情中斥之为奴才的那个人吧。果然,他那细长的身材、他那络腮胡子、他那一小片秃顶,都有一种奴才般的卑顺神态,他的笑容甜得腻人,他的纽扣眼上有个什么学会的发亮的证章 ,活象是听差的号码牌子。

    头一次幕间休息的时候,她丈夫走出去吸烟,她留在位子上。古罗夫也坐在池座里,这时候就走到她跟前去,勉强做出笑脸,用发颤的声音说:“您好。”

    她看他一眼,脸色顿时发白,然后又战战兢兢地看他一 眼,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了;她双手紧紧地握住扇子和长柄眼镜,分明在极力支撑着,免得昏厥过去。两个人都没有讲话。她坐着,他呢,站在那儿,被她的窘态弄得惊慌失措,不敢挨着她坐下去。提琴和长笛开始调音,他忽然觉得可怕,似乎所有包厢里的人都在瞧他们。可是这时候她却站了起来,很快地往出口走去;他跟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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