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差
法院的代理侦讯官和本县的医师坐着雪橇到绥尔尼亚村去验尸。在路上他们遇到了暴风雪,兜了很久的圈子,结果他们不是按他们所希望的那样在中午,而是在黄昏,天色已经黑下来的时候才到达目的地。他们在地方自治局的一所小木房里停下来过夜。在这儿,在地方自治局的这所小木房里,凑巧摆着那具尸体,地方自治局的保险公司代理人列斯尼茨基的尸体。这个人三天以前来到绥尔尼亚村,在地方自治局的这所小木房里住下,叫人送来茶炊,然后就十分出人意外地开枪自杀了。他是在桌子上茶炊旁边放好各种凉菜以后才了结性命的,这种情况有点蹊跷,使许多人有理由怀疑是凶杀案。这就需要验尸了。
那位医师和侦讯官在前堂抖掉身上的雪,顿着脚,他们身旁站着乡村警察伊里亚·洛沙津,他是个老人,手里拿着小小的铁皮灯,给他们照亮。有一股浓重的煤油气味。
“你是什么人?”医师问。
“巡警,……”乡村警察回答说。
他就是在邮政局里也是这样签名:巡警。
“证人们在哪儿?”
“大概喝茶去了,老爷。”
右边是一个干净的房间,“客房”,或者老爷住的房间,左边是一间杂屋,里面有一个大炉子和一张高板床。医师和侦讯官以及跟在他们身后、把那盏小灯举得高过头顶的乡村警察走进那个干净的房间。这儿的地板上,有一具长长的尸体,一 动不动地躺在桌腿旁边,身上盖着白被单。在那盏小灯的微弱光线下,除了白色的盖布以外一块儿呢?多么荒唐呀!这时候雷仁的心怦怦地跳着,他坐在床上,用两只手抱住头,觉得那个保险代理人和那个乡村警察在生活里确实有一种共同点。
他们在生活里不就是肩并肩走着,互相搀扶着吗?这两个人之间有一种肉眼看不见的,然而有意义的、必要的联系,甚至在他们和达乌尼茨中间,在所有的人中间,在各式各样的人中间,也有这种联系。在生活里,甚至在最荒凉的穷乡僻壤,也没有一件事情是偶然的,一切事情都充满一个共同的思想,一切事情都有同一个灵魂,同一个目标,要理解这一点,光是思考还不够,光是推断也不够,大概还需要有一种洞察生活的能力,而这种能力显然不是人人都有的。只有把自己的生存看做偶然的人,才会认为那个不幸的、伤透了心的、自杀的、医师称之为“神经衰弱患者”的人和那个一生当中天天为人奔走的老农民,是偶然现象,生活的片断;而把自己的生活看做整个有机体的一部分,并且理解这一点的人,则认为他们是这个神奇而合理的整体的一部分。雷仁这样想着,这是一个早已深藏在他心里的思想,只是现在才在他的意识里充分而清楚地显现出来罢了。
他躺下去,开始昏昏入睡;忽然,又梦见他们在一块儿走,唱着:“我们往前走,走啊走,走啊走。……我们承受生活中最深重的苦难和哀痛,而把轻快和欢乐留给你们,让你们在坐下来吃晚饭的时候可以冷静而头头是道地议论为什么我们受苦和死亡,为什么我们不象你们那么健康和满足。”
他们歌唱的内容也是以前他想到过的,不过这个思想在他的头脑里不知怎的总是隐藏在别的思想背后,胆怯地闪现一下,好比大雾天气里远处的一个灯火。他感到他对这桩自杀案和那个农民的痛苦负有责任。这些人顺从自己的命运,承受生活中最沉重最黑暗的一切,而我们却熟视无睹,这是多么可怕呀!一方面对这些熟视无睹,一方面又巴望自己在幸福满足的人们当中过一种光明而热闹的生活,不断地渴望这样的生活,这就无异于渴望新的自杀案,渴望那些被劳动和烦恼压倒的人或者那些软弱而被抛弃的人一个个地自杀。关于他们,人们只有偶尔在晚饭桌上谈起,有的人心烦,有的人讥诮,可就是没有一个人去帮助他们。……接着,又唱起来:“我们往前走,走啊走,走啊走。……”仿佛有个什么人用小锤子敲他的太阳穴似的。
一清早他就给嘈杂声惊醒了,头很痛;隔壁房间里,冯·达乌尼茨正在大声对医师说:“您现在不能走。您看看外面是什么样子!您不要争了,最好去问一问车夫吧:这样的天气就是给他一百万,他也不肯送您走。”
“可是只有三俄里路啊,”医师用恳求的声调说。
“哪怕半俄里也不行。说不行就是不行。您坐上车子,一 出大门,就是漆黑的地狱,不出一分钟就会迷路。随您怎么样,反正我无论如何也不放您走。”
“这场暴风雪到傍晚大概就停了,”一个正在生炉子的农民说。
医师在隔壁房间里开始讲到严峻的自然环境对俄罗斯人的性格的影响,讲到漫长的冬季限制活动的自由,阻碍人们智力的发展。雷仁烦躁地听着这些议论,瞧着窗外在围墙那边积起的雪堆,瞧着布满整个肉眼看得见的空间的白色雪尘,瞧着那些时而拼命向右弯、时而向左弯的树木,听着风的呼啸和砰砰的响声,阴郁地想:“哎,从这种天气哪儿引得出什么大道理来呢?暴风雪就是暴风雪,如此而已。……”中午他们吃早饭,然后在这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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