棍子猛力抽打。一革命小将抡动铜头皮带,只几下就把弯腰低头、战战兢兢的王瑶打翻在地。几乎与此同时,全校的“革命者”都行动起来开始四处抓捕漏网的教授进行批斗。程贤策的连襟、北京大学生物系讲师兼总支副书记胡寿文,被革命小将捕获后,用一根绳子套住脖子拽倒在地,然后像农民庄稼地里拖拉一个捆起的谷个子一样拉着就走。胡氏被拖得血迹斑斑,几乎窒息昏死过去,当被抬到“斗鬼台”时已奄奄一息。
这一天,北京大学各系共有60多名教授被用各种野蛮的方式拉上了“斗鬼台”,遭受批斗与毒打。因程贤策青年时代曾参加抗日青年远征军到缅甸作战,被红卫兵视为“深藏党内的历史反革命”和“深藏的蒋匪特务”,为了找到“特务”罪证,在程贤策被游街示众放回后,一伙红卫兵又闯入他的家查抄,并把程贤策按倒床前,用席子卷起来毒打,逼其招供。程贤策被打得皮开肉绽,只能喘气但已无力说话,红卫兵无功而返。据与程贤策同在中文系任教的女教员乐黛云回忆:“这一天的革命行动终于告一段落,我们都被放回了家……我去小杂货铺买酱油时,突然发现程贤策正在那里买一瓶名牌烈酒。他已换了一身干净衣服,头发和脸也已洗过。他脸色铁青,目不斜视,从我身边走过,我不知道他是真的没有看见我,还是视而不见,还是根本不想打招呼。总之,他就是这样从我身边走过,最后一次!我当时默默在心里为他祝福:‘喝吧,如果酒能令你暂时忘却这不可理解的、屈辱的世界!’”又说:“后来,我被告知我心中的那个欢快、明朗、爱理想、爱未来的程贤策就在我买酱油遇见他的第二天,一手拿着那瓶烈酒,一手拿着一瓶敌敌畏,边走边喝,走向香山的密林深处。”未久,人们在香山的一棵树下发现了程的尸体,程双手搂住小树的底部,满脸透着死前挣扎的痛苦,身边不远处倒放着一个“敌敌畏”毒药瓶。
程贤策毙命两个月后的8月18日,毛泽东身穿绿军装,佩戴红卫兵袖章登上天安门城楼,接见来自全国各地约一百万红卫兵,再次表示支持“文革”和红卫兵行动。此后,革命热情越发高涨,暴力事件也随之升级,有人被活活折磨死。8月24日,是北京红卫兵暴力行动掀起大规模高潮并处于失控的最为疯狂的日子,整个城里城外大街小巷,四处窜动着抄家打人、烧毁文物、没收财产,满脸汗水与血污混和的红卫兵的身影。在北京西郊大学区,清华大学红卫兵邀请清华附中红卫兵出面,用大卡车装了12所中学的红卫兵来到清华大学,一面撕毁清华校园里出现的攻击刘少奇等国家领导人的大字报,一面在清华和北京大学的校园里开始对教授展开抄家与戮杀。造反派在北大燕东园的墙上用黑色大字写上了毛泽东所说的“庙小神灵大,池浅王八多”,而后加以发挥创造,又写出了“北大王八多得腿碰腿”等警句格言。
这一天,孤身一人住在燕东园30号的北大西语系英国文学教授、曾昭抡夫人俞大絪,被北大西语系红卫兵揪着头发摔在地下,继之拖到校内40楼前的“斗鬼台”参加批斗会。俞大絪被强迫跪在台上接受批斗。经过近一天的反复折磨,俞大絪几次昏倒在台上,而造反派将其拖下去稍微缓解之后,又拖上台继续批斗污辱,直到傍晚才被释放回家。未久,只听“咣当”一声巨响,一群红卫兵把门踹开,蜂拥而入。此时俞大絪躺在床上,处于半昏迷状态,全身肿胀疼痛,动弹不得。红卫兵见对方并不主动起身低头弯腰向自己汇报请罪,认为是对革命小将的大不敬,盛怒之下把俞大絪从床上拉于地下,揪住头发往墙上乱撞,让其交代罪行。俞据理力争,并斥责红卫兵私闯民宅、无法无天等。红卫兵们索性把俞大絪按倒在地,几人一齐动手打她。俞大絪被打得满地乱滚,哀号不绝,直至昏死过去,红卫兵才将其家中的财产查抄,把值钱的东西装上卡车拉走了事。
从阎王爷与小鬼的怀抱重新回到阳间的俞大絪,醒来时夜幕已降临大地,想起经受的殴打与人身污辱,悲不自制,当天晚上在家中服安眠药自杀——这是北京大学自杀的第一位女教授。
第二天,俞大絪冰冷的尸体被找上门来欲继续将其弄到“斗鬼台”批斗的红卫兵发现,并报告中央“文革”北大工作组。工作组简单了解情况,向俞大絪的丈夫、时在武汉大学接受“改造”的曾昭抡拍发电报,限其三日之内回京处理妻子的尸体,若三日不到,则拉到焚尸场火化,骨灰扬弃,财产充公,房屋收回。曾昭抡接到电报,当场昏倒,醒来后速到学校党委请示,但得到的答复是不能回京。面对这一结果,曾昭抡无以宣泄心中的悲痛,只好独自跑到校外一块荒地,以头拱地,面北而泣,直至泪尽泣血,昏死过去。
此时的曾昭抡已隐约意识到,随着爱妻的惨死,自己的生命也将走到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