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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生六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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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 浪游记快
,已出门去。喜儿为横手所拿。余急起腿,中其臂,手一松而喜儿脱去,余亦乘势脱身出。余仆犹守于门,以防追抢。

    急问之曰:“见喜儿否?”

    仆曰:“翠姑已乘轿去。喜娘但见其出,未见其乘轿也。”

    余急燃炬,见空轿犹在路旁。急追至靖海门,见秀峰侍翠轿而立。又问之。对曰:“或应投东,而反奔西矣。”急反身过寓十余家,闻暗处有唤余者,烛之,喜儿也;遂纳之轿,肩而行。秀峰亦奔至,曰:“幽兰门有水窦可出,已托人贿之启钥。翠姑去矣,喜儿速往!”

    余曰:“君速回寓退兵。翠喜交我。”

    至水窦边,果已启钥。翠先在。余遂左掖喜,右挽翠,折腰鹤步,踉跄出窦。天适微雨,路滑如油。至河干沙面,笙歌正盛。小艇有识翠姑者,招呼登舟。

    始见喜儿首如飞篷,钗环俱无有。

    余曰:“被抢去耶?”

    喜儿笑曰:“闻此皆赤金。阿母物也。妾于下楼时已除去。藏于囊中。若被抢去,累君赔偿耶?”

    余闻言,心甚德之;令其重整钗环,勿告阿母,托言寓所人杂,故仍归舟耳。翠姑如言告母,并曰:“酒菜已饱,备粥可也。”

    时寮上酒客已去。邵鸨儿命翠亦陪余登寮。见两对绣鞋泥淤已透。三人共粥,聊以充饥。剪烛絮谈,始悉翠籍湖南,喜亦豫产,本性欧阳,父亡母醮,为恶叔所卖。翠姑告以迎新送旧之苦,心不欢必强笑,酒不胜必强饮,身不快必强陪,喉不爽必强歌;更有乖张其性者,稍不合意,即掷酒翻案,大声辱骂,假母不察,反言接待不周;又有恶客彻夜蹂躏,不堪其扰。喜儿年轻初到,母犹惜之。不觉泪随言落。喜儿亦默然涕泣。余乃挽喜入怀,抚慰之,嘱翠姑卧于外榻,盖因秀峰交也。

    自此或十日或五日,必遣人来招。喜或自放小艇,亲至河干迎接。余每去,必偕秀峰,不邀他客,不另放艇。一夕之欢,番银四圆而已。秀峰今翠明红,俗谓之“跳槽”,甚至一招两妓;余则惟喜儿一人。偶独往,或小酌于平台,或清谈于寮内,不令唱歌,不强多饮,温存体恤,一艇怡然。邻妓皆羡之。有空闲无客者,知余在寮,必来相访。合帮之妓无一不识。每上其艇,呼余声不绝。余亦左顾右盼,应接不暇,此虽挥霍万金所不能致者。

    余四月在彼处共费百余金,得尝荔枝鲜果,亦生平快事。后鸨儿欲索五百金,强余纳喜。余患其扰,遂图归计。秀峰迷恋于此,因劝其购一妾,仍由原路返吴。明年,秀峰再往,吾父不准偕游,遂就青浦杨明府之聘。及秀峰归,述及喜儿因余不往,几寻短见。噫!“半年一觉扬帮梦,赢得花船薄幸名”矣!

    余自粤东归来,馆青浦两载,无快游可述。未几,芸憨相遇,物议沸腾。芸以愤激致病。余与程墨安设一书画铺于家门之侧,聊佐汤药之需。

    中秋后二日,有吴云客偕毛忆香王星烂邀余游西山小静室。余适腕底无闲,嘱其先往。吴曰:“子能出城,明午当在山前水踏桥之来鹤庵相候。”余诺之。越日,留程守铺。余独步出阊门,至山前,过水踏桥,循田塍而西,见一庵南向,门带清流。剥啄问之。应曰:“客何来?”余告之。笑曰:“此得云也。客不见匾额乎?来鹤已过矣!”余曰:“自桥至此,未见有庵。”其人回指曰:“客不见土墙中森森多竹者,即是也。”余乃近,至墙下,小门空闭。门隙窥之,短篱曲径,绿竹猗猗,寂不闻人语声。叩之,亦无应者。一人过,曰:“墙穴有石,敲门具也。”余试连击,果有小沙弥出应。

    余即循径入,过小石桥,向西一折,始见山门,悬黑漆额,粉书“来鹤”二字,后有长跋,不暇细观。入门经韦陀殿,上下光洁,纤尘不染,知为好静室。忽见左廊又一沙弥奉壶出。余大声呼问。即闻室内星烂笑曰:“何如?我谓三白决不失信也。”旋见云客出迎,曰:“候君早膳,何来之迟?”一僧继其后,向余稽首,问知为竹逸和尚。

    入其室,仅小屋三椽,额曰桂轩。庭中双桂盛开。星烂忆香群起嚷曰:“来迟罚三杯!”席上荤素精洁,酒则黄白俱备。余问曰:“公等游几处矣?”云客曰:“昨来已晚,今晨仅到得云河亭耳。”欢饮良久。饭毕,仍自得云河亭共游八九处,至华山而止,各有佳处,不能尽述。

    华山之顶有莲花峰,以时欲暮,期以后游。桂花之盛,至此为最。就花下饮清茗一瓯,即乘山舆,径回来鹤。桂轩之东,另有临洁小阁,已杯盘罗列。竹逸寡言静坐,而好客善饮,始则折桂催花,继则每人一令,二鼓始罢。

    余曰:“今夜月色甚佳,即此酣卧,未免有负清光。何处得高旷地,一玩月色,庶不虚此良夜也?”

    竹逸曰:“放鹤亭可登也。”

    云客曰:“星烂抱得琴来,未闻绝调,到彼一弹何如?”

    乃偕往,但见木犀香里,一路霜林,月下长空,万籁俱寂。星烂弹“梅花三弄”,飘飘欲仙。忆香亦兴发,袖出铁笛,呜呜而吹之。云客曰:“今夜石湖看月者,谁能如吾辈之乐哉!”盖吾苏八月十八日石湖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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