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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生六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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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闺房记乐
为也。”时四鬓所簪茉莉,为酒气所蒸,杂以粉汗油香,芳馨透鼻。余戏曰:“小人臭味充满船头,令人作恶。”素云不禁握拳连捶曰:“谁教汝狂嗅耶?”

    芸呼曰:“违令,罚两大觥!”

    素云曰:“彼又以小人骂我,不应捶耶?”

    芸曰:“彼之所谓小人,盖有故也。请干此,当告汝。”

    素云乃连尽两觥。芸乃告以沧浪旧居乘凉事。

    素云曰:“若然,真错怪矣。当再罚。”又干一觥。

    芸曰:“久闻素娘善歌,可一聆妙音否?”素即以象箸击小碟而歌。芸欣然畅饮,不觉酩酊,乃乘舆先归。余又与素云茶话片刻,步月而回。

    时余寄居友人鲁半舫家萧爽楼中。越数日,鲁夫人误有所闻,私告芸曰:“前日闻若婿挟两妓饮于万年桥舟中,子知之否?”芸曰:“有之,其一即我也。”因以偕游始末详告之。鲁大笑,释然而去。

    乾隆甲寅七月,余自粤东归,有同伴携妾回者,曰徐秀峰,余之表妹婿也,艳称新人之美,邀芸往观。芸他日谓秀峰曰:“美则美矣,韵犹未也。”秀峰曰:“然则若郎纳妾,必美而韵者乎?”芸曰:“然。”从此痴心物色,而短于资。

    时有浙妓温冷香者,寓于吴,有咏柳絮四律,沸传吴下,好事者多和之。余友吴江张闲憨素赏冷香,携柳絮诗索和。芸微其人而置之;余技痒而和其韵,中有“触我春愁偏婉转,撩他离绪更缠绵”之句,芸甚击节。

    明年乙卯秋八月五日,吾母将挈芸游虎邱,闲憨忽至,曰:“余亦有虎邱之游。今日特邀君作探花使者。”因请吾母先行,期于虎邱半塘相晤。拉余至冷香寓,见冷香已半老,有女名憨园,瓜期未破,亭亭玉立,真“一泓秋水照人寒”者也。款接间,颇知文墨。有妹文园尚雏。余此时初无痴想,且念一杯之叙,非寒士所能酬,而既入个中,私心忐忑,强为酬答。

    因私谓闲憨曰:“余贫士也,子以尤物玩我乎?”

    闲憨笑曰:“非也。今日有友人邀憨园答我,席主为尊容拉去,我代客转邀客。毋烦他虑也。”

    余始释然。至半塘,两舟相遇,令憨园过舟叩见我母。芸憨相见,欢同旧识,携手登山,备览名胜。芸独爱千顷云高旷,坐赏良久。返至野芳滨,畅饮甚欢。并舟而泊。

    及解维,芸谓余曰:“子陪张君,留憨陪妾可乎?”余诺之。返棹至都亭桥,始过船分袂。归家已三鼓。

    芸曰:“今日得见美而韵者矣,顷已约憨园,明日过我,当为子图之。”

    余骇曰:“此非金屋不能贮,穷措大岂敢生此妄想哉!况我两人伉俪正笃,何必外求?”

    芸笑曰:“我自爱之,子姑待之。”

    明午憨果至。芸殷勤款接,筵中以猜枚(赢吟输饮)为令,终席无一罗致语。及憨园归,芸曰:“顷又与密约,十八日来此结为姊妹,子宜备牲宰以待。”笑指臂上翡翠钏曰:“若见此钏属于憨,事必谐矣。顷已吐意,未深结其心也。”余姑听之。

    十八日大雨,憨竟冒雨至,入室良久,始挽手出,见余有羞色,盖翡翠钏已在憨臂矣。焚香结盟后,拟再续前饮,适憨有石湖之游,即别去。

    芸欣然告余曰:“丽人已得,君何以谢媒耶?”余询其详。

    芸曰:“向之秘言,恐憨意另有所属也。顷探之无他,语之曰:‘妹知今日之意否?’憨曰:‘蒙夫人抬举;真蓬蒿倚玉树也。但吾母望我奢,恐难自主耳,愿彼此缓图之。’脱钏上臂时,又语之曰:‘玉取其坚,且有团栾不断之意,妹试笼之,以为先兆。’憨曰:‘聚合之权,总在夫人也。’即此观之,憨心已得,所难者必冷香耳,当再图之。”

    余笑曰:“卿将效笠翁之‘恰香伴’耶?”

    芸曰:“然。”

    自此无日不谈憨园矣。后憨为有力者夺去,不果。芸竟以之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