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讲的英语十分优雅客气而又简明易懂。语调既非随随便便的美式,又不是拿腔作调抑扬有致的英式,或者不如说几乎听不出轻重音——以前在哪里听过,而到底是哪里却无从记起。
“拜托了。”早月应道。
两人在空气浑浊、嘈杂、猥琐、烈日炎炎的曼谷街头穿行。车辆挤得开不动,人们相互怒骂,喇叭声简直如空袭警报一般撕裂空气。这还不算,道路正中竟有大象走动,且不止一头两头。早月问尼米特,大象跑来市中心到底干什么。
“乡下人一头接一头把象带进曼谷市区。”尼米特耐心解释,“象原本是在林业上使用的,但光靠林业难以维持生计,他们就想出个办法:让象进城表演节目来赚外国游客的钱。结果市区大象头数猛增,市民深感不便。何况有的象受惊在街上狂奔乱跑,近来就弄坏了相当数量的车辆。当然警察也是管的,但又不能从象主那里没收象,就算没收了也没地方放。再说饲料费也不是个小数目。所以,只好这么听之任之。”
车好歹穿出市区,开上高速公路,一路向北疾驰。他从小隔箱里取出盒式磁带放进音响机,调低音量。爵士乐令人怀念的旋律。在哪里听过。
“可以的话,音量调大点儿好么?”早月说。
“好的。”说着,尼米特调高了音响的音量。曲名是《难以启齿》(I 't Get Started)。同往日常听的演奏一模一样。
“哈瓦德·马基(Howard Mc Chee)的小号,莱斯特·扬(Lester Young)的高音萨克斯管。”早月自言自语地低声道,“在JATP演奏的。”
尼米特扫了一眼早月映在后视镜里的脸:“噢,大夫您也懂爵士乐嘛。喜欢么?”
“父亲是个热心的爵士乐迷。小时候常听来着。同一演奏连放好几遍,就记住了演奏者的名字。说对名字,可以得到糖果,所以现在都记得清清楚楚。不过全是老爵士乐,新人可就一无所知了。莱昂内尔·汉普顿(Lionel Hampton),巴德·鲍维尔(Bud Powell),厄尔·海恩斯(Earl Hines),哈里·爱迪逊(Harry“Sweets”Edison),巴克·克莱顿(Buck Clayton)……”
“我也只听老爵士乐。”尼米特说,“令尊做什么工作?”
“也是医生,小儿科。我上高中后不久就去世了。”
“不幸。”尼米特说,“您现在也听爵士乐的?”
她摇摇头:“已经许久没正经听了。结婚对象偏巧讨厌爵士乐,音乐除了歌剧别的几乎一概不听。家里倒是有蛮高级的组合音响,但一放歌剧以外的音乐,他就满脸不快。我猜想,歌剧爱好者恐怕是世界上心胸最狭隘的群体。和丈夫已经分手了,往后即使到死都不听歌剧,我也不至于感到怎么寂寞。”
尼米特轻轻点头,再没说什么,只是静静握着“奔驰”的方向盘,视线定定地落在前方路面上。他转动方向盘的手势甚为潇洒,手准确地搭在同一位置,以同一角度转动。乐曲换成埃劳尔·加纳(Erroll Gamer)的《四月的回忆》(I'll Remember April),同样撩人情怀。加纳的《海滨音乐会》(cert by Sea)是父亲百听不厌的唱片。早月闭起眼睛,沉浸在往日的回忆里。父亲患癌症去世之前,她周围的一切无不顺顺当当,糟糕事一件也没发生。而那以后舞台突然变暗(意识到时父亲已经不在了),一切都掉头转往坏的方向,简直就像开始了毫不相关的另外一章。父亲死后不到一个月,母亲就把一堆爵士乐唱片连同音响装置处理得一干二净。
“您是日本什么地方人?”
“京都。”早月说,“在那里住到十八岁,那以后几乎没回去过。”
“大概、大概京都就在神户旁边吧?”
“远是不远,不过也不是在旁边。至少地震没太受影响。”
尼米特把车开上超车道,轻轻松松一连超过好几辆满载家畜的卡车,而后又转上快车道。
“那比什么都好。上个月神户大地震死了不少人,从新闻报道上看到了,非常令人悲痛。您熟人里边没有住在神户的吗?”
“没有。我的熟人没一个住在神户,我想。”她说。但这不是事实,神户住着那个男人。
尼米特沉默一会儿,之后,他约略朝她这边歪了歪头,说道:“可也真是不可思议,地震这东西。我们从来都深信脚下地面是牢固不动的,甚至有‘脚踏大地’这样的说法。想不到有一天事情突然变得不是那样。本应坚固的地面、岩石竟变得液体一样软软乎乎。在电视新闻上听到了,是叫‘液状化’吧?好在泰国几乎没有大的地震……”
早月背靠座席,闭目合眼,默默倾听埃劳尔·加纳的演奏。恨不得把那个男人垫在什么又硬又重的物体下面,压成肉饼,或者被到处液状化的大地吞进去。
自己长期盼望的只此一事。
尼米特驾驶的车在下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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