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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砦及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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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砦
许过不久又会居然变好起来。所谓变好,当然是照过去样子一一恢复转来:京师朝廷里有个皇帝,有个军机大臣,省里有个督抚,县里有个太爷。(太爷所作的事是坐在公堂上审案,派粮房催租,或坐轿下乡给乡绅点主。)皇帝管大官,大官管小官,小官管百姓,百姓耕田织布作生意,好好过日子。此外庙里还有几多神,官管不了的事情统归神管。

    还有佛菩萨,笑咪咪的坐在莲花宝座上,听人许愿,默认。念阿弥陀佛吃长斋的人,都可以在死后升往西天,那里有五色莲花等待这些信士去坐。人人胸腔子里都有个良心,借贷的平时必出利息,到还账时不赖债。心肠坏的人容天不容,作好事必有好报应。偷人鸡吃生烂嘴疮,不孝父母糟蹋米粮会被雷公打死。至于年纪较轻的,明白那个“过去”只是一个故事,一段老话,世界一去再也不回头了,就老老实实从当前世界学习竞争生存的方法。生活中无诅咒,无幻想,只每日各在分上做人。学习忍受强暴,欺凌懦弱,与同辈相互嫉视,争夺,在弄钱事情上又虚伪诡诈,毫无羞耻。过日子且产生一个邻于哲人与糊涂虫之间的生死观:活着,就那么活。

    活不下去,要死了,尽它死,倒下去,躺在土里,让它臭,腐烂,生蛆,化水,于是完事。一切事在这里过细一看,令人不免觉得惊奇惶恐,因为都好象被革命变局扭曲了,弄歪了,全不成形,返回过去已无望,便是重造未来也无望。地方属于自然一部分,虽好象并未完全毁去,占据这地方的人,却已无可救药。然而不然。

    生命是无处不存在的东西。一片化石有一片化石的意义,我们从它上面可以看出那个久经寒暑交替日月升降的草木,当时是个什么样子。这里多的却是活人,生命虽和别地方不同一点,还是生命。凡是生命就有它在那小地方的特殊状态,又与别一地方生命还如何有个共同状态。并且凡是生命照例在任何情形中有它美好的一面。丑恶,下流,堕落,说到头来还是活鲜鲜的“人生”。(一片脏水塘生长着绿霉,蒸发着臭气,泛着无数泡沫,依然是生命。)人就是打从这儿来的。

    这里所有的情形,是不是在这个国家另外一片土地上同样已经存在或将要产生的?另外地上所有的,在这一个小小区域里是不是也可能发生?想想看就会明白。日光之下无新事,我们先得承认这一点。

    就譬如说这倒霉的雨,给人的意义,照例是因人而不同的,在这地方也就显然因之有了人事的忧乐。税关办事人假公济私,用公家款项囤买的十石粮食,为这场雨看长已无希望。山货庄管事为东家收买的二十五张牛皮,这场雨一落,每张牛皮收湿气加重二斤,至少也可以增加五十斤的分量。住在洞穴里的山民,落了雨可就不便采药,只好闷坐在洞口边,如一只黄羊一样对雨呆看。住在码头上横街的小娼妇,可给雨帮忙把个盐巴客留住了,老娘为了媚这个“财神”,满街去买老母鸡款待盐巴客,鸡价由客人出,还可从中落个三两百钱放进荷包里去作零用。

    第一章

    税关上办事人同山货庄管事,在当地原代表一个阶级,所谓上等阶级。与一般人不特地位不同,就是生活方式也大不相同。表现这不同处是弄钱方便,用钱洒脱,钱在手中流转的数目既较多,知识或经验也因之就在当地俨然丰富得多而又高人一等。

    这些人相互之间日常必有“应酬”,换言之,就是每天不是这些大老板到局上吃喝,就是大老板接局长和驻防当地的省军副营长、连长到庄号上去吃喝。吃喝并不算是主要的事情,吃喝以前坐在桌边的玩牌,吃喝以后躺在床上去烧烟,好象都少不了。直到半夜,才点灯笼送客。军官照例有一个勤务兵,手持长约两尺的大手电筒,乱摇着那个代表近代文明的东西走去。局长却点了一盏美孚牌桅灯,一个人提着摇摇晃晃回他的税局。“应酬”

    既已成为当地几个有身分的人成天发生的事情,所以输赢二十三十,作局长的就从不放在心上。

    倒是一种凑巧的好牌,冒险的怪牌,不管是他人手上的还是自己的,却很容易把它记着,加以种种研究。说真话,这局长不特对于牌道大有研究,便是对于其他好些事情,也似乎都富于研究性,懂的很多。尤其是本行上的作伪舞弊,挪此填彼,大有本领。这小局卡本来只是复查所性质,办事员正当月薪不过二十五元,连津贴办公费也不过五十元上下,若不是夺弄多方,单凭这笔收入,那能长久“应酬”下去?

    这局长在这个小地方,既是个无形领袖,为人又长袖善舞,职位且增加他经营生活的便利,若非事出意外,看情形将来就还会起发的。今年才三十一岁,真是前程远大!

    其时约上午九点钟样子,照当地规矩普通人都已吃过了早饭,上工作事了。这当地大人物却刚刚起床不久,赤着脚,趿着一双扣花拖鞋,穿一身细白布短裤褂,用老虎牌白搪瓷漱口罐漱口,用明星牌牙刷擦牙,牙粉却是美女老牌。一面站在局所里屋廊下漱口刷牙,一面却对帘口的细雨想起许多心事。这雨落下去,小虽小,到辰州就会成为“半江水”,泊在辰州以上百十里河面的木*,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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