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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克星敦的幽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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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位男士
前也不提及那件事。可我心里明白:如果努力,我是有可能救出K的,有可能跑到K那里拉起他逃往浪打不到的地点。在时间上或许十分勉强,但依我记忆中的时间来算,那一点儿余地我想恐怕还是有的。然而——前面我也说了——我在惊心动魄的恐怖面前竟扔下K只管独自逃命。K的父母不责怪我,任何人都像害怕捅破脓包一样避而不谈,而这反而让我痛苦。很长时间里我都无法从那种精神打击中振作起来,我一不上学二不好好吃饭,每天只是躺着定定地注视天花板。

    “K那张横在浪尖上朝我冷笑的脸,我无论如何也无法忘记。他那只仿佛引诱我似地朝我伸出的手、那一根根手指,我都无法从脑海里消除。刚一入睡,那张脸那只手便迫不及待地闯入我的梦境。梦中,K从浪尖胶囊中轻盈地一跃而出,一把抓住我的手腕,顺势把我拖进浪中。

    “那以来我还常做这样的梦——梦中我在海里游泳,晴空万里的夏日午后,悠然自得地在海湾里蛙泳。太阳热辣辣地照着我的脊背,水舒坦坦地包拢我的肢体。不料那时有谁在水里抓住我的右脚,脚腕感觉出那只冰冷的手。手十分有力,没办法挣脱,我就那样被拖入水中。在水中我看见了K的脸。K与当时一样,脸上浮现出几乎把整张脸撕裂开来的大幅度的笑,目不转睛地盯着我。我恨不得大声喊叫,却喊不出,惟有呛水而已。水灌满了我的肺腑。

    “我一声大叫,一身冷汗,气喘吁吁地从黑暗中醒来。”

    “那年年底,我向父母提出,自己想争分夺秒离开此镇搬去别的地方。我说自己无法在眼睁睁看着K被浪头卷走的海岸继续生活下去,‘况且你们也知道,我每晚每夜做恶梦,想多少远离这里一些,否则说不定会发疯的。’听我这么说,父亲为我办了转学手续。一月,我迁到长野县,开始上当地的小学。小诸附近有父亲的老家,我得以住在那里。我在那里升入初中,又上了高中,放假也不回家,只有父母不时前来看我。

    “现在我也在长野生活。从长野市一所理工科大学毕业出来,进入当地一家精密机械公司工作,直到现在。我作为极为普通平常的人工作着生活着。诸位也看到了,没有什么与众不同之处。与人交往绝对算不上擅长,但喜欢登山,由于这个关系也有几个要好的朋友。离开那个镇子以后,恶梦做得不像以前那么频繁了。倒不是说它已退出我的生活,有时会像收款员敲门一样找到我头上,快要忘掉时肯定找来。梦总是一模一样,细节都lib?毫无二致。每次我都大叫着睁眼醒来,汗出得被褥湿漉漉的。

    “没有结婚恐怕也是因为这个。我不愿意半夜两三点大叫把身旁的人吵醒。这以前也有几个自己喜欢的女性,但跟谁都没一起度过一晚。恐怖已经沁入我的骨髓,根本不可能同别人分担。

    “结果,我四十多年没回故乡,没靠近那个海岸。不但海岸,大凡与海有关的我都没接近,生怕一去海岸就真的发生梦里的事。不仅如此,自那以来就连游泳池——我本来特喜欢游泳——也不去了,深水河也好湖也好都半步不去,乘船也免了,坐飞机出国也不曾有过。尽管如此,我仍然无法把自己即将在哪里淹死的场景从脑际抹除。那种黯然神伤的预感,仿佛梦中K的手一样抓着我的意识不放。

    “我第一次重回K被卷走的海岸是去年春天。

    “此前一年父亲因癌症去世,哥哥为处理财产卖了老房子,在整理储藏室时发现了一个纸板箱装有我小时候的东西,就寄了过来。大部分是无用的零碎东西,但其中有一束K给我的画,而又碰巧让我看见了。想必是父母作为纪念物为我保存下来的。我惊恐得几乎透不过气,觉得K的灵魂从画中活了过来。我打算马上处理掉,重新按原样用薄纸包好,放回箱内。可是我无论如何都无法把K的画扔掉。犹犹豫豫了好几天,最后再次剥开薄纸,一咬牙把K画的水彩画拿在手上。

    “几乎全是风景画,似曾相识的海、沙滩、松林、街道,以K特有的明快色调描绘出来。不可思议的是,颜色没有褪,往日见时的印象原原本本鲜明地保留下来。拿在手上半看不看的时间里,我的心情开始变得十分怀旧。那些画甚至比记忆中的还好得多,艺术上也够出色。从画中,我可以痛切地感受到仿佛K那个少年的内心世界的东西。我得以确确实实地——可谓感同身受——理解他是以怎样的眼神观察周围世界的。我看着画,自己和K一起做过的事、一起去过的场所历历在目。是的,那也是少年时代的我自身的眼神,那时的我和K肩并肩以同样生机勃勃没有一丝阴翳的眼睛观察世界来着。

    “每天从公司回来,我就坐在桌前拿起一张K的画看,没完没了地看。那上面有被我长期断然赶出脑海的少年时代撩人情思的风景。每次看K的画,我都觉得有一种什么静静地渗入自己的身心。

    “一天——大约过了一个星期吧——我这样想道:说不定自己这以前的想法是天大的误解,那浪尖上横躺着的K恐怕不是怨我恨我或企图把我带去哪里。之所以看起来像是冷笑,大概只是某种偶然性造成的,那时的他岂非早已人事不省了?或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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