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恒河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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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文字为伴
了他们凄惨的生活:她母亲如何拼命维持家里的开销,放不下骄傲和自尊,不肯走出家门工作或者依靠亲戚施舍度日,如何把无奈和挫折发泄到孩子身上;记叙了父亲如何偶尔出现,许下诺言又转身离去,直到最后因为家中长辈的压力辞掉工作回家来。可是回到家的这个丈夫和父亲愁眉不展,郁郁寡欢,让孩子们避之唯恐不及。

    接下去几页的故事,就和这些年来贝碧记忆中的一样,未加斧凿,一派自然。贝碧随意而平淡的叙述清楚地表明,她并没有打算去理解她懵懂的童年,她花了半辈子努力想忘掉这一切。她冷静记录的事情因为其随意性,反而显得更可怕。母亲带着最小的孩子离开,一句话也没说就抛下他们不管了。大姐仓促地嫁了人。父亲因为贝碧老老实实承认家里没吃的而将她一顿毒打。她还记得学校里玩过的游戏,记得大哥离家出走,记得继母的虐待,记得父亲去丹巴德找新工作。然后,我们看到她根本就是个没有分辨力的孩子,因为过湿婆神祭拜日没有新衣服而哭泣。似乎贝碧因为拿到了纸和笔,听从写下她的生活的吩咐,便开始带着外科医生的精确和职业性的冷静,迫不及待地抽丝剥茧,再现了她童年的苦恼和创伤。

    但是,随着叙述的进行,贝碧的风格发生明显的转变。我们看到她开始对事件进行描写,而不是一笔轻轻带过:好像她不曾向任何人倾吐过这些痛苦的往事,甚至连她自己也没有细想过,而现在只需要她自己的文字就能疗好她的伤,往事从此便不会再困扰她。

    举例说,她十一二岁时躺在医院里,接受抑郁症的治疗时,初潮来了:“一天早上,我醒来时,发现床单上都是血,顿时害怕得哭起来。当时我还在医院里,护士听到了哭声,跑来看到底出了什么事。但是我吓得说不出话。护士看到了床单,问我之前有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事。我回答说没有,她就明白我为什么害怕成这样了。一些人围到我身边,冲着我笑。其他病人也告诉我,没什么好担心的,女孩子长大了都会这样。”

    贝碧发觉自己在思考生理成熟的含义:父亲突然开始关注她的需要了,甚至不计较她的不敬—要不然,她肯定逃不了被责。小区里的男孩也开始用新的眼光看待她。

    贝碧变得自信大胆,她现在可以停下来审视身边的人了。好像话语帮她摆脱了过去,她现在有闲情逸致四处观望了。单调的叙述语气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崭新的机敏。她停下来描写一个叫克里希纳的同学:“她个子不高,皮肤白皙,牙齿有些参差不齐,但还是很美。她的妹妹玛尼也是个可爱的小女孩。”贝碧冷静地描述她和这对漂亮爱笑的姐妹一起上学的场面:“我们三人一起上辅导课。我记得,有一天停电了,我们点上一盏酒精灯,继续学习。我把灯移了移,结果滚烫的玻璃灯罩掉到了老师的膝盖上。我被吓坏了,以为老师肯定会向爸爸告状,那样我又会挨打了。但是,老师压根没这样做,他什么都没说。尽管老师没当回事,但克里希纳和玛尼老是拿这件事取笑我。”就在前面几页,贝碧还会从一件事突然跳到另外一件毫不相关的事情。但是,她现在能够把几件事联系起来,猜测这两姐妹肯定跟她们的父亲提过这事,所以两姐妹的父亲才会建议贝碧的父亲对小孩子不要太严厉。

    贝碧的叙述不带丝毫自我怜悯,轻轻转入自己的叙事中,同意两姐妹父亲的看法:她的童年在母亲离开的那天就已经结束了。“爸爸不许我戴手镯,也不准我和别人说话、和别人玩,甚至不允许我走出家门。我太怕挨打了,所以只有确定爸爸不在,没法逮住我时,才找机会溜出去。当时不过十一二岁,但那时我就常常想,没有谁像我这么苦命了吧?我常想,只有我才知道失去母亲的滋味。有时回忆起妈妈,我会想,要是离开的是爸爸而不是妈妈,也许事情就没那么糟糕了。除了害怕,爸爸还给了我们什么?”

    然而,贝碧的父亲并不是一个彻底的可怕人物。贝碧话语流畅起来,也逐渐失去了最初的天真单纯,在她的叙述中,爸爸逐渐成为一个复杂的人:脾气暴躁,但很情绪化,有时不乏慈爱,甚至出奇地温柔。

    自书的三分之一处开始,贝碧已经成长为一个成熟的作家,可以随心所欲地脱离主题讨论其他话题,有时活泼俏皮,有时沉思默想,然后像一个成熟的作家一样有条不紊地回到主题上来。从开篇几页到现在,贝碧取得了多大的进步,是显而易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