炉边给我讲故事,最要紧的还是有个人要来爱我。我做着所有女孩做的梦。而实际上却只是天天落雨又落雨,我从不认识一个男朋友,从没有一个浪漫的人走来同我玩——实际生活所认识的人从没有一个像我所想像的浪漫人物,却还加上一大堆人事上的纷纠。
这大概是仅存的林徽因对她旅居伦敦生活的记述。十六岁女孩热切地期盼爱情,所以期盼,因为爱情还没有发生,她“从不认识一个男朋友”(可作有情人解),包括经常登门经常来信的徐志摩在内,“从没有一个像我所想像的浪漫人物”,也包括徐志摩。这话把排除与徐恋情说得再明白不过。
徐志摩触山而亡,林徽因回顾与徐的十年多过从,在致胡适信中作了个小结:
这几天思念他得很,但是他如果活着,恐怕我待他仍不能改的。事实上太不可能。也许那就是我不够爱他的缘故,也就是我爱我现在的家在一切之上的确证。志摩也承认过这话。
这话是可信的,她没有必要,也无法对了然一切的胡适言不由衷。当事人这么多直接相关的言语,竟有一些坚信林徽因爱过徐志摩的学者置若罔闻。
世人津津乐道于徐、林相恋,或者是“好心人”将愿望当成事实;或者以为林徽因这样的新派女性岂能对诗人的追求无动于衷。他们忽略了,当初徐志摩和林徽因其实并不般配,一个是官宦世家的千金,已名满京城,一个充其量属偏于一隅的富家子弟,尚未是后人眼中的倜傥诗人。他们同样忽略,初出国门的林徽因,仍满怀中国传统的伦理观念,难以新派到毫无顾忌地爱上比她大七八岁且有了家室的男子。直至徐志摩死后,林徽因还有的放矢说:“我的教育是旧的,我变不成什么新的人来。”(一九三二年元月一日致胡适信)以后两人日益加深的交往和相知,以及社会上捕风捉影的飞短流长,特别是林徽因有些易为常人误解的举动,即把徐志摩罹难飞机残骸的碎片挂于卧室,致使外界越来越深信传闻。残骸碎片,持中国常情的人看它几乎是林徽因“恋徐”铁证,然而,具有君子之风的当事人则另是肚腹,它无非表达林徽因、梁思成夫妇对逝者情感之深的怀念方式——林徽因异母弟林恒驾机抗战捐躯,她也置其残骸碎片于内室——而且是绅士式的坦荡。倘若珍藏残骸碎片真含有异样情愫的话,那么此举将置同居一室的梁思成于何地?容忍爱妻这般怀念恋人(如果是恋人),在以中国常情度人者这又匪夷所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