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也没有看见。”在这一点上,也许疯狂之中也夹杂有某种理性。
后来,有一天夜里,我叫扬把那个满脸搽着白粉一头卷毛发的男人给我赶出去,他已经走到门口过道上,离我的房间不过两米。我只听到一声吼声,扬是气得实在控制不住了,他已经精疲力竭了——每天夜里我都受到公寓里不断走来的“人”的骚扰,每次我都叫醒扬——他大喊大叫:“你必须知道这一点,我,我根本什么也没有看见,根本没有,你听见没有?什么也没有。”他重复叫着:“什么都没有,没有,没有。”我站在我房间的门前,扬吼叫的时候,我还看见那个卷毛男人走到他的身边,我求扬让他出去。这时,扬停下来,不再做声。
那个穿黑大衣的男人对这个场面全不了解。他往扬那边走了几步。他站下来。他的眼睛一直都在紧盯着我看。他注意的是我,可那种激情竟到了这种地步,使他变得面无人色,非常可怕。他注意看我,注视之中带有一种痛苦的愤恨:我不看他,我还哭,我还要逃走,他可怎么办?他并不理解我不理解他欲求的是什么。他是一个我应该认识的人而我并不认识他。就在我写这些文字的时候,已经是三年之后,我可以说,那的确是与我相关的。可能他决心要把我带走,不一定非让我死不可。可能他到这里来是为让我知道我的归宿,几千年以来已被摧毁的那样一个归宿,这也恰恰是我出生在人世存在的理由。他或者是一个犹太人,或者就是我的父亲。或者是别的什么。是另一个未确定的什么人。而他的身份是确定无疑的。经过十五天,他的身份始终不变。他住在我的家里。十五天以来,他就住在朝大街的那个小房间里。他的两个小眼睛很蓝很蓝,他的头发十分卷曲,那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头发,头发有的地方是黑的,有的地方是白的,也是属于另一个时代的。是,他一定知道有关于我而我又不可能知道的什么事。不是一件我已经忘记的事,而是一件我应该知道的事。此时此刻,他就在这里,和其他幻象交错相混,不过他是轴心。他是主宰,环绕着他,其他的幻象就在我生命四周转动不已。他不理解我为什么怕他。他看到我怕,不过我怕的就是他,他并不知道,他不知道我到底怕什么。我继续对扬大喊大叫,叫扬赶走他,赶走他。我还发现一件了不起的大事:法语他也弄不懂。我对扬说的话,他不理解。他有一张淡紫色的嘴,被死死地封住了。他不说话,十五天以来,一个字也没有说过。所以日日夜夜这许多天他为什么到这里来,他没有说,没有对我说。对于他,我必须弄清他对我抱有期待所为何来。如果我不了解他,那是我不想了解他。他么,他相信这一点我不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但是,这一点我不可能知道。他的眼光始终单纯专一直直地向前看着:我应该了解。但是,不可能。
扬朝公寓住房的门口走去。我回到我的房间,什么也不看,眼不见为净。扬打开房门,又把门关上。他对我说:“出来吧,他走了。”他终于走了。我在扬的怀抱中哭了很长时间。
这件事,一直到这几天,我没有对任何人讲过。这就像是他与我之间滋生出一种仅仅延续几秒钟时间相生与共的灵智。我对那种空寂缥缈的情愫记得非常清楚,确实是这样,那人走后,我只感到有罪,当扬和我,我们单独在一起的时候,也就是说,我本应和他谈谈,向他解释,但我无能为力,不可能,因为我不理解他究竟要我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