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牙齿很白,当然也许是由于她的脸黑。这是一个结实的乡下妇女,脸颊上留着两片太阳的灼伤,铁锈一般。女人的笑容朴实好看。她眉眼端正,胞脯饱满,眼睛因为卞容大的慷慨而充满毫无戒备的欢喜。卞容大忽然产生了强烈的交谈愿望。玻璃吹制协会解散这么多天了,卞容大一直没有一丁点与人交谈的欲望。今天,现在,他忽然有了说话的冲动!对象是一个陌生的擦鞋女人。
卞容大说:“看样子,以后还要找你擦鞋。”
擦鞋女人嘻地一笑,说:“那就托先生的福了,我总是在这一带擦鞋。”
卞容大说:“家里的田怎么办?”擦鞋女人说:“抛荒呗。现在种不得田了。越种越亏本。现在种子、化肥、农药都贵得很,还有假的,各种税费也收得狠,傻子才留在乡下种田呢。”
看来擦鞋女人也愿意和卞容大说话,这就很好。
卞容大说:“城市里的生活容易一些吗?”擦鞋女人欢快地说:“不容易啊。常常受欺负啊。但是,怎么也比种田好。像我这样,下午才出来干活,又不晒太阳,不管赚多赚少,每赚一个都是自己的,多好!”
卞容大想起了父亲,想起了父亲对于城里妇女的仇恨,他探询地问:“难道受城里人欺负的滋味好受吗?”
擦鞋女人说:“大哥啊!赚钱都是要先付本钱的。哦,照你说的,又赚钱,又还能够不受欺负,那不是成了共产主义呀?”
卞容大情不自禁地大笑起来。他发现自己大笑了,很好!卞容大就在集贤巷的巷子口,就在离他父亲不远的地方,放声大笑了。而他父亲,压抑了他整整一个下午,不,半辈子!卞容大半辈子就没有这么笑过,只要他父亲在他的周围。
擦鞋女人也应和着卞容大,嘻嘻地笑。一边笑一边不住地拿眼睛扫着从麦当劳进进出出的孩子们,羡慕的表情,一览无余。
卞容大发现了擦鞋女人的向往,就在这一刻,他是那么的想了解她的心思,因为他自己一系列建设性的设想,在今天下午,惨遭父亲的剿灭。人们为什么不能够为了生活得更美好而进行沟通呢?卞容大又主动说话了:“你结婚了?”
“结了,大哥。”“有孩子了?”“有了。大哥。”“男孩子还是女孩子?几岁了?”“大哥,老大是丫头,老二是儿子。儿子今年六岁了。”
“他们想吃麦当劳吗?”
“怎么不想啊,大哥,人都被他们吵死了。这麦当劳也就是两片面包夹一块肉饼,凭什么害得孩子想得要死啊?”
“那你带孩子们吃过没有?”
擦鞋女人刹那间流露出了她真实的忧伤。她那闪动在霓虹灯下面的白牙齿不见了。她卑微地问:“大哥,我要是给你叨叨这些事情,你不会烦吧?”
卞容大的怜悯油然而生,他说:“不烦不烦!我喜欢听。”
女人感激地看了卞容大一眼,扭头盯着麦当劳那个大大的醒目的“M ”说:“我真是恨这个招牌!太惹孩子了!大哥,里面的东西那么贵,我们怎么敢吃?来武汉四年了,丫头从来没有吃过。儿子今年过六岁生日,给他买了一个汉堡回来。这孩子倔强,把汉堡扔了,说是不要买回来的,要在麦当劳吃的,还要薯条和可口可乐。大哥,那不就是一杯糖水和土豆吗?价钱那么贵!美国人也真是敢想。我就是不明白你们城市的人,怎么这么傻!其实很简单就可以让麦当劳的生意做不下去,大家都不去吃就行了,想吃就自己去做。我们地里又不是没有小麦和土豆,河里又不是没有水,又不是不会养鸡养牛!恼火人哪,大哥!
卞容大心里想:是啊,恼火人哪,女人!
卞容大热血一涌,特别想做点好事,用抚慰他人来抚慰自己吧。卞容大掏出了三十五块钱,递给擦鞋女人,他说:“这可以买两份套餐,带你的两个孩子来吃一次吧。”
擦鞋女人慌张极了,攥着钞票,想不要又舍不得,她说:“先生,你是不是还要其他服务?”
“不!”卞容大磊落地给了她一个肯定的答复。卞容大说:“就是请你的陔子吃一次麦当劳。我也有孩子。我希望你孩子在他们的童年时光里,能够获得一次他们渴望的快乐。”
擦鞋女人扑通就给卞容大跪下了,再抬起头来,泪如涌泉。
卞容大赶紧制止了擦鞋女人。擦鞋女人也明白事理。飞快地恢复了原状。疑惑不解的行人看了他们一会儿,没见怎么样,便离开了。擦鞋女人热情慷慨地向卞容大保证:一、一定用他的钱让孩子们吃一顿麦当劳;二、以后再遇上了卞容大,免费为他擦鞋;三、她丈夫是个泥瓦匠,但是现在也做证件的生意,他们愿意以成本价为卞容大提供各种证件。
新的话题顺理成章地冒出来了。“证件怎么个做法?”卞容大饶有兴致地问,他觉得他跟着这个擦鞋女人,走进了这个城市的小巷深处,那种没有路灯的真实的深处。擦鞋女人已经对卞容大推心置腹了。她说:“随便你要什么证件,我丈夫都可以给你做出来,绝对和真的一样使用。大哥啊,现在改革开放,政府号召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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