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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宵
上的新书已不能再加一本,床下未看过的书也满了。缝衣则他不等穿新衣会客。送人则不知应送给谁,至于凡是穷的就送,他又以为这样善事应当让那些阔人去做,可不是他的事。胡花,仿佛只有这个办法了,但是把烦恼当成一种病,这病可不是把钱胡花就可以医好的!

    他不愿意吃酒看戏,又不欢喜到赌场去,又不能更荒唐独自跑妓院去玩,这钱要花也难。

    今天十五,他记得很清楚。因为是十五,就象平常那样去各处走走也不行了。在这种日子,朋友中有家的,纵或比平常还更热诚的款待你,做客的也不会得到好处。朋友若独身,则多数不会在家,总出门到熟人处喝酒打牌去了。

    一个身在外国的人,对于佳节的来临,自然很寂寞。一 个身在本国的人,也还是感到寂寞,那缘故又不是穷,当然是另外一种情形了。他明白自己,却不敢去思索这个问题的。

    他只烦恼,并不细细追究为什么这样自苦。

    在他那生活中就有那烦恼病根存在。“一个中年人,独身,身体永远是不甚健康到使人担忧,他的工作是用笔捕捉这世界一时代人类的姿态到纸上。”在这几句传略中,就潜伏了这人病的因子,不承认那怎么行。不承认也罢,就说是看不起所目睹过的一切女人,因而搁延下来了,话不妨这样说。然而总应当有那样可以倾心的女子,生到这世界上另一个地方另一个家中!在某一时这精细的头脑,也应当想到这一件事来吧。应当想到过什么样女子是可爱的女子,什么样女子是可以作妻室的女子,无目的的梦也总在较年青的心中做过吧。

    在这时,虽不是在那里应付一件恋爱,或应付一件债务,然而就正因为不敢去对这债务加以注意或清理,意识的潜沉,就更容易把人性情变成悒郁无聊,觉到生活近于一种苦事了。

    应当去做的事,因为中世故的毒太深,以为这是一种笑话,已变成极其萎悴柔弱的人了。思虑绵密在事业上可以成功,在生活上却转成了落伍的人。所以这时的他,就只是仍然在桌边,连心情的放荡也不曾有。他没有比喻,没有梦,没有得失,因此所有的就是空虚了。

    一个人,生来若应当用行为去拥护思想,他想到的就去做,这人是无大苦的。若思想是应当裁制行为,则有思想的人能帮助人的行为,当向前时就向前,他也不会大苦。知道了思想与行为的如骨附肉,便不想,也不做,只徒然对于一 切远离,然而仍然永远是负疚的心情,他是这种人之一个。不幸的地狱便是为这一类人而设的。虽然这事也只是局外的人才能看出,他自己实在永远不会看到他不幸分量之多。

    也同旁人一样,生活的改变是他所需要的。因为一切习惯是不可耐的,如沉在泥中,出气也渐近于淤塞。他又想到若干变更自己生活的方法,只除了结婚一件事不想。其实,则没有比这个对于救济这时的他更为有效了。但他不对这个事多想,就因为有所谓“俨然笑话”的嘲讽先对自己的心情加以攻击,到后他索兴什么都不想了。

    他无聊无赖,把脚拍打着地板,地板发出蓬蓬的声音,他于是又想起了买鞋,跟到女人背后走,走到了大东见到那女子与那舞场职员说话,就返了身。脚下的鞋子给他的联想慢慢使他惘然失神了,他以为,若果是有这样一个女人愿意同他结婚,他无论如何要爱这女子一世,就是这女子再坏,同别人好欺骗他,只要这欺骗不为他知道,也无关系。他所想到的女人不是在他生活情形下所找不到的女人。就再好一点,完全一点,也不是很难的事。难的倒是他并不将这想望与事实连在一起,故无从稍有结果。日常生活中,社会上不乏与他同样身分的女子,极方便中同在一处,到这时他想到的却是凡女子都很平常,人的生存总是为女子以外的,虽然他说不出为女子以外的什么,但在女子面前,他决不会承认自己有理由做成一个颠子模样来为女人难过,这是经过太多回数试验过的事了。另一时,走在路上,象被一些擦身而过的女人,带去了一点他身上什么。总之他的事,只有自己明白。有时到自己也不明白,那就是这无所排遣的时候了。到了这种时候才觉得一切的智力骤然失去,心情忽然与年龄不相称起来,他就免不了把固定秩序破坏,变成世俗所说放荡人了。

    人究竟为什么而生存?想也想不通的。每到这种时候头脑中便仿佛生了若干刺,无从拔去。他隐隐约约看到这刺的锋芒,他隐隐约约仍然不断的用手去拔,手也仿佛流了血。这时真能流血是好的。凡事到流血,总比闷到瓮中死去好多了。

    到见血,那可以喊叫了,可以呻吟了,也可以用力来反抗了。

    但心被麻木了的人,他睁眼望到自己僵僵的与世界离远,他不能伸出手来打谁一拳,又不能把他所能在人面前做的笑脸给谁去看。他这时不能做好人也不能做坏人。他只看别人在他身前骑马过去,看到那马蹄下灰尘飞起。他看到有些人眼泪流到虚荣与狡诈上,又看到有些人在他亲人前装模作样,撒娇撒痴。他看到别人的富丽辞藻,与壮观的抄袭,使他目眩心惊。他看到口若悬河的辩士,站在高台上说谎,得到无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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