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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桑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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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节
三是个很善于钻研的人,于学问上很有建树,他和老二同出于张氏母亲,两人的性情却大相径庭。在弟兄们中间,父亲最喜欢的大概就是这个老三了,父亲说他决事如流,应物如响,不轻诺,不二过,心胸坦荡,有长者风,将来必定为金家的中坚。

    老四舜镗擅长演青衣,人长得五大三粗,一脸壮疙瘩,演戏却很温柔细腻。他扮的苏三,虞姬,杨贵妃什么的往往要比外头戏班同类角色大一号,他在台上一走,瓜尔佳母亲就要说,苏三这腰粗得像水桶,真难为了王三公子,怎么搂得过来。但是老四唱得好,他学的是梅派,梅派的大气优雅,雍容舒展,老四学得惟妙惟肖,你若是闭着眼睛听他唱,在那曼曼轻歌中,你一定会想起“有美一人,轻扬婉兮”,“娉娉袅袅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初”这些很美好的句子来。但你千万不要睁眼。

    老五舜锫小生唱得好,他专门拜过当时的名小生程继仙为师,认真学过戏。演小生是他的看家本事,受大家公认的还是演丑,在金家的戏台上,他演丑的机会多于演小生。此位兄长在家里从来不是个安分角色,提笼架鸟熬大鹰,吃喝玩乐斗蛐蛐,干不出一件正经事情。惟独唱戏,他却很正经,把个《苏三起解》里的老丑崇公道演得活灵活现,他的蹲步可以与专业水平比美,功夫不在当时名角之下。跟外头戏班丑角地位最高的规矩一样,在金家的戏班里,老五的地位也最高,在后台,他不先勾脸,别人不许动,哪怕他的戏在最后,他也得象征性地画两笔,老大老二们才敢上妆。只要是在后台,要演戏,我父亲见了老五也得打千儿,老五也只有在这个时候才人五人六似的敢在我父亲跟前晃悠。一卸了妆,他吱溜一下就钻了,怕父亲训他,因为他干的坏事太多。老五唱戏上瘾,他一门心思下海干专业,遭到家里的反对,我们家的原则是当票友行,怎么折腾怎么闹都行,就是不许进梨园行。瓜尔佳母亲说,唱戏是下九流的,谁家有唱戏的,往下数三代不许进考场,下贱极了,不能去唱戏,就是街头的叫花子也比唱戏的有身份。老五的理想不能实现,心里就窝着火,整天在外头瞎胡闹,纠着一帮大宅门的阔少爷净干些出圈儿的事。他是瓜尔佳母亲最小的一个儿子,他母亲对这个末生儿子偏爱有加,含在嘴里都怕化了,舍不得管教训斥。老太太的原则是,你只要不下海唱戏,其他一切百依百顺。但是老五偏偏就要唱戏,不想干别的,所以娘儿俩老别扭着。你不是说唱戏的下九流,没叫花子有身份吗?我就给你当个叫花子,丢你们金家的人。时不常的,老五就要披挂一番,破衣烂衫地走出家门,专门找大栅栏,前门这些热闹地方去讨要。公子哥要饭,看新鲜的很多,他要饭身后头总要跟着一帮起哄架秧子的有钱子弟,有时闹得警察都出动了。有人把外头的情景向瓜尔佳母亲诉说,他母亲气得心口疼,从此落下病,后来就死在这病上。依着老五的意思,你们只要答应我下海唱戏,我就不装要饭的,但是他的母亲也很坚定,我宁可让你装要饭的也不能让你下海唱戏。

    老七舜铨不会唱,会拉胡琴,我们家能整出整出拉戏的也就他一个人。老七的琴是很有名的,如果说金家这几位爷只能在院里折腾的话,人家老七却是干到外头去了。他给程砚秋,孟小冬都操过琴,有些名媛唱戏也特意托人来请金七爷。这其中老七琴拉得好固然是一个方面,但也不乏他的名气身份占很大因素。老七当时在京城是有名的画家,他的花鸟画清新秀逸,追崇自然,跟恭亲王的孙子溥心畲并称王孙画家。唱戏有王孙画家来操琴,那当然又是别有一番情致了。逢有人来请,老七大部分都推辞,他是个好静的人,不愿意去凑那个热闹。老七在金家老实本分,从不多言,干什么都很认真,就是给这帮胡闹的爷们伴奏,那琴一送一递也是绝不含糊的。大家唱得高兴,就近找乐子,往往就爱拿坐在台边的敦厚老七开涮。老大在台上有板有眼地唱“八月十五月光明”,唱得很有味儿,也没有跑调,赢得了台下以厨子老王为首的一片叫好。他母亲说,还行,今儿个这门还把住了。但是下头一句就不对了,老大唱道“金老七在月下拉胡琴哪”,他母亲说,这就不对了,应该是“薛大哥在月下修书文”,怎么扯上老七了。老大接着唱:“我问他好来,他不好,再问他安宁,他也不安宁……”,猛地后台冒出一句嘎腔:老七他跑肚拉稀啦!接着蹿出一只贼眉鼠眼的黄鼠狼来,那是老五,于是《武家坡》变作了《红梅岭》,文戏变作了猴戏,悠悠清唱变作窜毛开打,一切均围绕着老七不离主题:《老七大闹盘丝洞》,《老七夜战风洞山》,《老七三打陶三春》……台上神鬼乱出,妖魔毕露,人兽混杂,乱作一团,弟兄父子争相献丑,姊妹妻妾共相笑语,锣鼓喊叫之声传于巷外,一直要闹到半夜。这些玩笑于老七丝毫不相关一般,他只是一味地拉琴伴奏,不受任何影响,母亲感于老七的老成憨厚说,还是老七好,不似这帮爷,只知道疯闹。

    到末了,大格格一出场,一切就静下来了,这就预示着金家的戏曲晚会到了尾声,别处的晚会是以高潮结尾,我们家的晚会一向以沉静结尾,这都是因了大格格。大格格着青衫,拂水袖,款款上台,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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