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脚正立在潮湿的人行道上。我沿着那脚抬起头。
“干什么?”
我好容易镇定下来,可以用沉着的声音发问了。
“不痛吧。想什么呢?”
是萃。
她的样子很奇怪,面颊苍白,神情紧张,还带一点怅然若失。
“瞧你干的好事,都打湿了,瞧瞧。”
我打开包,慢慢站起来。当两人的脸距离很近时,萃哭起来,是一种爆发式的哭泣,像婴儿似的扯着大嗓门,尽管我们只是第二次见面。
路上的人都愣愣地打量我们,我很尴尬,慌忙拉她来到近旁一个车库的屋檐下。雨声突然被幽暗的水泥墙遮挡住,取而代之,萃的哭声一下子充满了这个四方的空间。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车的气息,站在这样的地方,我就像是一个母亲正面对脾气暴躁的孩子,心里充满了无奈和憋屈。我被她打了,反倒是她在哭。
“究竟怎么了?”我问。
“你不相信人,留副本,撒谎!”她怒气冲冲地说。
我愕然,“嗯?”我表示疑惑。
“是怕我偷吧?”她带着鼻音道。
“误会了……”
话音未落,我便发现自己是在辩解,如此轻易地为自己辩解让我觉得陷入了麻烦。
“我复印自己的东西难道还用你说三道四吗?”我说。
“还说是朋友呢。”这次她很激动,脸涨得通红,用尽全身气力。
“我没说 !”
我喊起来。在小小的车库里,我的嗓门大得惊人,饱含着一种强行要求相隔很远的他人理解的力量。这一瞬间,萃震惊了,望着她那不安的模样,我沉思起来。是朋友这样的话,那天也许说过,即使没有说,那眼神,那笑脸,对她来说也许就是证据。
我从包里慢慢拿出庄司译稿的复印件,递给她。她怔怔地接下,想说些什么,在话语即将出口的一瞬间,她的表情新鲜而生动。
然而,就在此时,她突然低下头,用手捂住了嘴。
“不舒服吗?”我问。
我想起乙彦,觉得他俩大约属于彼此性格相似的类型,连管理自己都不能胜任,却做出种种大胆的行为。
“嗯嗯……”
萃嗫嚅着,下巴上有血顺着手指滴下来,一滴墨汁似的血落在脚下的水泥地上。
“一激动就流血了。”萃呆呆地说。
“流鼻血怎么还低着头呢,要抬头。”
“嗯。”
她把头仰起来,手像死后僵直了似的捂在脸上。我用力把那手从脸上扯下来,递给她手绢。
“谢谢。”
她把手绢按在脸上,手绢下传来瓮声瓮气的道谢声。然后仰面朝天,睁着通红的眼,不再吭声。
为什么要这么痛苦呢?我想。嫌恶和感伤充塞在我的胸口。她是在怎样的环境中长大的呢?性情乖张的人我见过,但也不至于像她这样呀。那周身散发的浓烈的气息,那连她本人都难以支撑的痛苦的存在感。
宛若雨水冲刷下的绣球。
“去我那里洗个脸吧。”我说。她点点头。
我将装着复印件的尼龙包挎上肩,迈开步子。伞摔坏了。萃仰着脸,我拉着她的手,雨淅淅沥沥下得小了。
她是不是一直在跟着我?从什么时候跟上的?
我很害怕,因此没敢问。
把萃引进房间,打开灯,我给呆立着的她递过一条毛巾。
“洗脸去呀。”我说。
萃去了洗手间,畅快地放开水,洗了脸。当她出来时,那脸清爽多了,仿佛是从睡梦中醒过来。我不由有些紧张。
“这复印件,也给咲了么?”
她前额的头发是湿的,像刚游过泳一样。
“嗯,我打算给她一份。”
“最好免了吧。”她面无表情地说。
“这段时间里,我觉得自己成了你们的心灵停靠站了。”
他们这家人,都到我这里来过。
“先不论好坏,我只觉得奇怪。”我说。
“喂,还有一个相当快乐的地方吧。那个空间也很奇特,是吧?我们很快乐,一直都这样。”
“你是指那小说中的世界?”
“是。”萃笑道。
“有点哥特小说的味道,令人腻烦的戏剧性情节,浪漫的情调,逃遁的倾向。结果,作为深受影响的人,咲接近得最认真,还把它对象化,对它进行研究。”
“而你却是实践者。”我笑道。
“不错,是实践。”她说,“所以,事到如今,事情将如何变化也不知道了。”
心情不好的时候,我时常想,如果父母没有离婚,如果自己独自生活的时间没有那么长,如果当初没有在语言上醒悟,如果没有爱上庄司,如果没有这些东西留给我的烙印,我就是原来的我么?我就是自由的么?
有时心情不好的时候会想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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