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突然涌起一股愿望,与其摇动试管,观察显微镜,和夺走人类生命的东西对望,还不如直接碰触眼前正在受苦、即将死亡的病患身体,藉由诊疗帮他们保住生命。于是他决定转攻临床医学。当时里见才三十四岁,已是大家公认的病理学少壮派讲师,因此,在第一内科教授鹈饲的延揽下,里见以讲师的身份归入他的门下,并在第四年成为副教授。
鹈饲是一名典型的临床医生,对他而言,让专攻完全相反领域的里见当副教授,有助于临床和病理的结合,使第一内科的阵容更加坚实。事实上,自从里见来到第一内科后,研究室的成绩确实有所提升,研究生的论文发表篇数也增多了。然而,关于病患诊疗的部分,里见和鹈饲的想法打一开始就南辕北辙。“医生对病患而言,就好像神明一样——”说出这种话的鹈饲和认为“在病患的认知里,医生必须是最讲求科学的人”的里见,在面对病人的态度上有着根本的差异。
里见继续往前踱步,好像要把苦涩吞下似的叹了口气,就在经过眼科前面的时候,他不经意地听到嬉闹的笑声。七、八米之外,财前五郎带着五、六名年轻的医局员,一路说说笑笑地往这边走来。魁梧的强健身躯充满份量地在走廊移动,神气的眼睛、丰厚的嘴唇开心地笑着,被雨笼罩的阴暗走廊因为他的出现,好像忽然射入阳光般亮了起来。
里见不想和财前打照面,他转过身,回到副教授室,匆匆解决延误已久的午餐后,马上着手自己的研究。《利用生物学反应的癌症诊断法》是他这十年来一直在研究的题目。当人类的体内出现癌这种异物的时候,血液里会产生与其相抗衡的抗体,因此这个方法是从血清学的立场,及早证明发现癌的存在。早在五年前,这个研究即已获得注重学术报导的《每朝新闻》社颁赠的科学奖,但里见并不以此为满足,他希望能研究出更简单的方法,让诊断率提高,最好是能在极早期就发现癌症。
研究的过程中必须不断进行实验以获取可靠的数据,此外还得分析、计算不安定的生物反应,可谓困难重重。然而,为了让这个研究能够比现在所谓的“早期发现”更早、更准确地发现癌细胞,让多数的病患能透过早期治疗,捡回一条命,里见还是想办法从吃紧的研究预算里攒下钱,购置实验必备的各式精密化学仪器和分光亮度计;另一方面,他还要照顾协助研究进行的无薪助手,他们的生计也得指望那少得可怜的研究经费。
一想到这些替研究室工作却无薪水可领的无薪助手,里见的心情就很沮丧。就连那些大学毕业、已经当过实习医生的人都一样,只要想继续留在国立大学的医学院作研究,除非等到有薪助手的空缺,否则大家都要做三年甚至四年的白工。这是假托学问之名,行劳力剥削之实,虽然他也知道很不合理,但现实是,国立大学医学院的研究以及附属医院的诊疗都是建立在这些无薪助手的牺牲之上。里见自己也曾做过四年的无薪助手,过着苦哈哈的研究生活。除此之外,国立大学的医学院还是个充满矛盾的团体,有一大堆莫名其妙的规矩,根本不让人有置喙的余地,今天的里见特别觉得有一种说不出的矛盾和苦恼。
有人敲门的声音,这声音他听惯了,正是里见正在烦恼的无薪助手的其中一人。
“没关系,进来吧。”
这助手好像一直在楼下的实验室进行动物实验的样子,身上还穿着脏污的白袍,拿着发红反应的实验记录就来了。
“前几天,我做了癌反应的实验,不过,一直没有出现老师讲的那种结果。”说完后,他拿出用兔子做实验的记录。
里见眼光锐利地检视这些记录,发现抽取过程中的某个环节没有做对,此时,不知不觉中窗外天已经黑了。
“抽取的方法好像有一点小问题,这个你明天带来研究室,我想顺便跟大家解释一下。今天你可以回去了,最近都弄得很晚,我也要回家了……”
里见开始收拾一整桌散落的数据。
离开医院,里见坐上从淀屋桥开往阿倍野的市内电车。提着塞满研究资料和书籍的大包,任由风钻进窗户,吹弄着没抹油的头发,里见的身躯随着客满的电车摇晃,只有在这个时候,他才能忘记研究的事,放松地让眼睛看向窗外。
他在上本町一丁目站下车,往西走约二百米,就看到了法円阪国民住宅。里见往最东边的那一栋公寓走去,走上狭窄的阶梯,来到四楼,按下右侧那一户的门铃。
“你回来了——”
妻子三知代打开了门。一瞬间,她彷佛在检查什么似的,盯着里见的脸看。这是她十年来一直不变的习惯。三知代和里见一样,是个话不多的人,从丈夫此时的神色,她可以知道今天的研究顺不顺利、看诊是不是很累。
“你今天看起来好像有点累,怎么样?先吃饭好不好?”她若无其事地问道。
不管里见的表情再怎么阴暗,她都不会打破沙锅问到底,这种聪慧三知代是有的。表面看来,是因为她生长在书香世家,自然知书达礼;不过,最主要的原因是,三知代深知像里见这样刚毅木讷、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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