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堕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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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节
法而牺牲?您一死,他们便借机栽上一些愚不可及或俗不可耐的缘由。亲爱的朋友,牺牲者会被遗忘、被讥讽或被利用,三者必居其一;至于被理解,则不可能。

    不如直说吧,我热爱生命,这是我真正的弱点。只要我对生命之外的事无法想象,那我就仍热爱生命。您不觉得这种渴求颇具平民色彩吗?贵族心目中的自我,总是与其本人及其生命拉开点儿距离的。需要死就死,宁折不屈。可我呢,我是要“折”的,因为我仍然爱自己。喏,在我唠叨一番之后,您以为我会对自己产生什么感觉么?对自己厌恶?得啦,主要是厌恶别人。当然,我知道自己的过失,并感到内疚。但我仍要忘掉它们,这劲头固执而不无根据。相反,我心里不断责怪别人。这当然令您反感啰,您或许认为这不合道理,但问题并不在于要“合道理”。问题在于要混得过去,对啦,首先在于要避免受到评判。我不说“避免惩罚”。因为不经评判(或审判)而受惩罚,那是可以容忍的。这种情况有个名称,以担保我们清白无辜。这名称是“遭了不幸”。不,正是要回避审判,不要老被人家评头品足,而又老听不见宣判。

    但这谈何容易。如今我们时时准备被审判,犹如时时准备与人通奸。唯一的区别是不必担心失败。您如果不信,就不妨听听咱们那些大慈大悲的同胞们在餐桌上的高谈阔论,他们每年八月到那些休假别墅疗治心烦病,在餐桌上总是滔滔不绝。如果您下不了断语,还可以读读当代伟人的演说词。要不就观察观察自己的家庭,必当受益匪浅。亲爱的朋友,可别给他们评(审)判咱们的机会,一点儿也不给!否则咱们就体无完肤啰!咱们跟猛兽驯养员一样,必须小心谨慎。假如他在进笼子之前,不小心用剃刀割破了喉咙,那对猛兽是何等的美餐!我突然明白了这点,正好那天我一下子悟到:自己并不是那么了不起。自此,我百倍警觉。既然我流了点血,就会全军覆没:它们会把我一口吞掉的。

    我与同代人的关系表面如旧,实际上却悄悄变得不协调。朋友们没变化。他们仍然不时赞美跟我在一起是何其谐协、何其安全。但我主要感受到的却是不和谐,以及心情烦乱。我觉得自己易受伤害,似乎被“交付公审”。我习惯把朋辈看成毕恭毕敬的听众,但他们已今非昔比。以我为中心的圈子被打乱,他们形成了整齐的一排,如同在法庭上。自从我猜到我身上有什么待审的东西,就认识到他们却有某种必须审判别人的天赋。他们还像过去那样全都到场,但却咯咯发笑。也可以说,凡是我碰到的,都一边瞧我一边暗笑。这时期我甚至觉得有人在绊我,想让我跌跤。也的确有两三次,我到达公共场所时脚上绊到什么东西。甚至有一次我仰天摔倒。我是理性化的法国人,立刻恢复了镇静,把这些小事归于唯一合理的天命,即偶然性。不过我总是起了疑心。

    我既有所警觉,但发现自己有敌人。首先是在本行本业中,其次是在交际应酬中。有些人是我帮过他们,有些是我本应助一臂之力的。不过凡此种种当属正常,我虽看出,也不太伤心。相反,使我困惑和痛苦的倒是不得不承认在陌生人或几乎陌生的人当中也有敌人。我已向您举例说明过我如何天真,因为天真,就总以为只是偶然见过我的非亲非故之辈,必定是爱戴敝人的。可事实并非如此!对我怀有敌意的,多半是跟我有一面之缘而我却不认识的人。他们大约以为我活得称心如意,自由自在得很,这岂能原谅!自满自得的神气,如果表现不当,是可以激得驴子也发疯的。另一方面,我的日程排得满满的,因为没有时间,我谢绝了许多约见。然后我又忘了曾谢绝,原因是一样的。可要求约见的人日程不紧,也正因为如此,对我的谢绝耿耿于怀。

    举例来说,女人们毕竟让我付出了沉重代价。我用在她们身上的时间就不能拨给男人了,而男人未必见谅。出路何在?人家要原谅您的幸福和成功,您就得慨然应允与他们分享之。可为了幸福,就不太顾得别人。这样,出路就堵死了。或者是幸福而受审,或者是宣告无罪,却穷困潦倒。就我来说,还要更不公道:我因既往的幸福被判决。很久以来,我沉湎于人人赞同的幻想中,而从四面八方飞来的却是判词、利矢和讥讽,我自己却面带笑容,毫不介意。终于我有所警觉,头脑清醒了,而就在这时我遍体鳞伤,顿时周身乏力,招架不住了。于是我周围的人无不拿我当笑料。

    这是任何人(除了不食人间烟火者,我是指圣贤)都无法容忍的。人家的表演就是炫耀恶意。于是大家忙着审判别人,为的是自己不必受审。有什么办法?人们最自然的想法、顺水推舟而来的想法,就是认为自己无辜。这方面我们都很像布痕瓦尔德集中营的那个法国小孩。他坚持要向录事逞递请愿书。录事自己也是被囚者,他登记了孩子的到来。递请愿书?录事及其伙伴哈哈大笑:“老弟,没有用。这里不许请愿。”那法国孩子却说:“先生,我的情况是例外。我清白无辜啊!”

    我们都属于例外情况。我们都想上诉点儿什么!人人都声称完全清白,即便为此而指摘全人类,指摘老天爷。您称赞某人说他真卖力,因而变得聪明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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