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译一九七一年九月号《埃斯加亚》刊载的肯尼斯·泰纳写的《波兰斯基论》的时间里,脑袋里一直在琢磨滚珠轴承。
好几个月好几年,我一个人持续坐在深水游泳池的底部。温暖的水,柔和的水,以及沉默、沉默……
识别双胞胎的办法只有一个,就是看她们身上的运动衫。完全褪色的海军蓝运动衫上,胸口印有白色数字。一件印“208”,一件印“209”。“2”在右侧乳峰之上,“8”或“9”位于左侧乳峰的上端。“0”被孤单单夹在二者之间。
头一天我就问这号码意味什么。什么也不意味,她们说。
像是机器的出厂编号。
“具体说来?”一个问。
就是说,和你们同样的人有好几对,就用No.208和No.209区分开来。
“不至于吧。”209说。
“生来就一对。”208道,“再说这衫是领来的。”
“在哪儿?”我问。
“超级市场的开业庆典上,白送给先到的人的。”
“我是第209个顾客。”209说。
“我是第208个顾客。”208说。
“两人买了三包纸巾。”
“OK,这样好了。”我说,“你叫208,你是209。这就区别开了。”
我依序指着两人。
“行不通的。”一人说。
“为什么?”
两人默默脱下运动衫,交换后套进头去。
“我208。”209说。
“我209。”208道。
我喟叹一声。
尽管如此,在必须区分两人时,还是不得不靠编号。因为此外实在找不出识别办法。
除了这运动衫,两人几乎没别的衣服,看情形就像散步路上闻入他人房间直接住下来的,实际上怕也差不多。每周初我都给两人一点钱,叫她们买自己需要的东西。但两人除了保证吃饭,只买咖啡奶油饼干。
“没衣服不好办吧?”我试着问。
“没什么不好办。”208回答。
“对衣服没有兴趣。”209说。
每周两人在浴室不胜怜爱地洗衫一次。我在床上看《纯粹理性批判》,时而抬眼,便瞧见两人赤裸裸并坐在瓷砖上洗衫的身姿。这种时候,我真真切切地感到自己是真的来到了远方。原因我不明了。
自从去年在游泳池跳水台下失去一颗假牙以后,便屡屡有如此感觉。
下班回来,常常看见208、209号衫在南面窗口摇来晃去,这时我甚至会涌出泪水。
至于两人为何住进我的房间,打算住到何时,至少是何人物,年龄几何,生于何地……我都一概没问。她们也没提起。
我们三人或喝咖啡,或找丢失的高尔夫球,或傍晚在高尔夫球场散步,或在床上嬉闹,如此一天天过去。主要节目是新闻解说,每天我用一个小时给两人解说新闻。两人无知得出奇。连缅甸和澳大利亚都混为一谈。让她们明白越南正分为两部分在打仗花了三天,解释尼克松轰炸河内的原因接着耗掉四天。
“你声援那边?”208问。
“哪边?”
“南边和北边呀。”209说。
“这——怎么说呢,说不清。”
“为什么?”208问。
“我又没住在越南。”
两人都对我的解释感到费解。我也费解。
“想法不同才打仗的吧?”208紧追不舍。
“也可以这么说。”
“就是说有两种相对立的想法喽?”208问。
“是的。不过,世上两相对立的想法不下一百二十万。不,说不定更多。”
“就是说差不多跟谁都成不了朋友?”209道。
“可能。”我说,“差不多跟谁都成不了朋友。”
这就是我七十年代的生活方式。陀思妥耶夫斯基预言,我付诸实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