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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静静地读书的中川,忽然哼起了歌。中川大约是个彻头彻尾的音乐盲,又是第一次哼唱歌曲,走调走的一塌糊涂。中川装出本来一个人自娱自乐却被他人发现了的样子,当里美的视线落到他这里的时候,便抬起头,张开嘴,露出金灿灿的假牙,朝里美笑了笑。

    里美对中川轻轻点了点头,什么也没有说,走了出去。

    歌唱的少女之花,怎么看也不会看够。浇水、晒太阳,我们三个人很小心地养护着她。

    任何一本图鉴上都没有记载这种带有人类脸庞的花,即使是博览群书的中川也从没有听说过。春树说,有可能是某处外国引进的品种,但看少女的肤色,明白无误地显示着是黄种人。

    少女哼唱的歌总是同一个曲调,好像她只知道这一首歌似的。歌曲的名字也没有人知道,不过是很容易上口的旋律。简单的节奏,很快就可以记住,又像摇篮曲似的,是能令人心神安定的音乐。

    少女究竟怎么知道这首曲子的,是一个不小的疑问。中川说,可能是少女与生俱来的,就像花瓣的颜色、形状、花的寿命一样。

    “别说了!”

    春树抱着胳膊扭过头去。少女也有寿命,也会变得不再唱歌吗?谁也回答不了这个问题。

    到这时候,中川也已经再没有要把这株植物公诸于世的念头了。

    然后,是某个夜晚。熄灯的时间已经过了,医院里静悄悄的。护士在楼里巡视着,看看有没有不关灯、还没有休息的患者。

    我坐在病床上。怎么也睡不着,头脑中各种各样的事情交织在一起。我又想起里美最后一次来的时候。她带来的书信和书信上的文字一行行在我的眼睑里苏醒,将我睡眠的努力全都抵消的无影无踪。

    我又想起了少年时琐碎的事情。

    母亲扔掉了我最喜欢的钓鱼竿。的确,在旁人的眼里,那确实是一根陈旧的钓鱼竿,可是我用它不知道钓上过多少条鱼,在那个时候,对于我来说,整个世界中最重要的就是那根钓鱼竿了。我愤怒地指责我的母亲为什么要扔掉它。

    “那根钓鱼竿已经坏了,会伤到你的。”

    母亲似乎并没有意识到她做了一件坏事。

    第二天,我考虑着要向母亲报仇,也要把她最重要的东西扔掉。但是首先我需要知道什么东西对她最重要。

    “妈妈,在这个世界上,你最重要的东西是什么?”

    我忍着怒气,装作很平静地问。于是母亲这样回答我。

    “我最重要的东西,当然是你哟。”

    这也许确实是一件蠢事,但那句话却在少年的我的心中留下了深深的烙印。从这句话里,我感觉到自己是被深深爱着的。

    所以,变成现在这样的状况,让我的母亲痛苦悲伤,是我很不愿意看到的。离家出走,那是对父母的背叛。我是在玷污他们的爱。但是,至今我还对母亲怀着怨恨,这也确实是事实。

    我不知道怎样做才对。听从里美的恳求并不容易,对于同母亲的和解,我有着强烈的抵触。也许一看到我的脸她就会怒吼起来吧。那样也许会导致再也无法挽回的决裂。

    而且,仅仅因为父母的难过,就有对我指手画脚的权力吗?

    忽然,黑暗的病房里,中川的病床响起咯吱咯吱的声音。中川喊我的名字,我答应了一声。

    “哈,还没睡啊。睡不着的话,来点酒怎么样?”

    中川从床下取出一个小小的酒瓶。我终止了令人窒息的思考。母亲的事情还是不去想了吧。我接受了中川的邀请,把自己的床向旁边移动了一点儿,把床和墙壁之间的距离腾的大了一些。这样一来,就可以朝着窗户的方向坐下来了。

    我们并排坐在窗台上,往茶碗里到了一点酒,围着窗台上的少女花盆放着。中川把睡衣的衣襟敞着,盘腿坐在床上。

    听到响动,春树也醒了过来,揉着眼睛凑到我的床边问我们在做什么。

    “原来是在喝酒啊。”

    看上去春树对喝酒不感兴趣,不过还是坐到了我的床边。

    “是啊是啊。”

    我和中川都点点头。

    灯都熄了,只有月光透过静悄悄的病房的窗户照射进来。有着少女脸庞的植物在月光下映的发白,发出睡梦中轻微的呼吸声,细如绢丝一样的黑发垂过她的脸颊。

    我们久久地凝视着她,谁也没有说话。云朵遮住了月亮,周围一片黑暗。过了许久,云朵飘开,月光再一次撒落下来,消失的叶影又一次变得清晰。时间在寂静中流逝,三个人一动不动,连呼吸声都细不可闻。

    这是个透明寂静的夜晚。

    忽然间,我发现中川的脸上流过两行泪水。我不知道原因。我也没有去问原因。

    我只知道,在我们各自的心中,都有着不为人知的苦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