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时扑过来。“快回去!”
轮子空转着,终于向后退去,泥块向前甩着,落进看不见的渠水中,车子兜了个圈,拐上公路。
雨停了,大街上空荡荡的。昏暗的路灯下,几个男孩光着脚踏水玩。他们追着车子跑了一阵,怪声怪气喊着什么。
“送我回家。”小苏余怒未消地说。
“住什么地方?”
“人民东路75号。”
这个地址似乎在哪儿见过?职工登记表,工会会员表……记不起来了。
她用胳膊肘碰碰我。“到了,前边的小门就是。”车子停下来。她舒了口气,用手理理头发。“进去坐会儿吧。”
“不晚吗?”
她没吭声,推门跳下车。我愣了一下,把车锁上。一跨出车门,脚就踩进水坑,灌了一鞋水。院里黑着灯。她从手提包里掏出串钥匙,走在前面。
“到哪儿去了?”忽然从房檐下走出个人影,说。
“哟?吓我一跳,”小苏退了一步,“我以为你下雨不来了呢。”
“后面是谁?”
“哦,我忘记介绍了,认识认识吧。”小苏闪到一边,咯咯地笑了。
王德发凑到我面前,他的前额上贴着一绺湿漉漉的头发。
我打了一个寒战,掉转了头。
肖凌
售票处的小窗关着。一个盘辫子的姑娘背对窗口,一边嗑瓜子,一边和穿红背心的小伙子聊天。她的肩头颤动着,显然在笑。
我在小窗的玻璃上敲了敲。
小伙子朝窗口指了指,姑娘转过身,拉开小窗,把脸一沉。“啥事?”
“买一张到洪水峪村的车票。”
“你没看见外面的牌子?!”她气呼呼地哼了一声。砰地把小窗关上。
我抬起头,牌子上写着:“因有大雨,明后天不通车。”结尾画了个扁扁的句号。在句号附近粘着个湿瓜子皮。
候车室里,几位老乡正聚在一堆,吧哒吧哒地抽着旱烟,你一言我一语地扯着什么事。门外。雨淅淅沥沥地下着,像块飘动的灰色门帘。我走下台阶,倚在房檐下,望着停车场上一排排长途汽车的轮廓。一束耀眼的光在车后闪了闪,照亮一格格窗子,像是淘气的孩子在玩手电筒。
我从书包里摸出玻璃夹,晶晶甜甜地笑着。忽然一大滴泪水顺着她的面颊滚下来,原来是飞溅的雨水。我用拇指抹掉。不,我得回去,马上回去,哪怕徒步。哦,我可怜的孩子。
忽然有人闪进屋檐下,把一个书包放在地上,传来硬币叮当声。他脱掉上衣,用手拧着,朝我瞥了一眼。
“白华。”
他惊愕地张大嘴,凑了过来,拧紧的衣服像根湿棍子垂在地上。
“怎么,不认识了?”我问。
“肖凌,你可真会逗闷子。咋就你一个人?”
“一个人。”
“避雨?”
“还避风,避雷。”
“哎,这天气!”
“你不喜欢?”
“干这行图个黑灯瞎火,扯不上喜欢不喜欢。”
“喜欢风吗?”
“还行,别赶上寒冬腊月倒是不赖,溜溜地吹着,挺自在。”
“喜欢这个城市吗?”
“算你说着了,我一会儿就离开这块猪不吃狗不啃的鬼地方。”
“去哪儿?”
“没个准地方,世界大着哩。”
真的,很大很大,一个人的悲哀和不幸算不了什么。
他掏出怀表,敲了敲表蒙子。“到点了。”
“好,再见。”
白华默默盯着我。突然,他紧紧抓住我的双手。
“轻点儿,白华,你疯了?”
“听我说句话吧。”
“说吧。”
“肖凌,我这辈子女人见多了,可没见过你这样的人……吭一声,喜欢我吗?”
我想了想。“就像你所说的喜欢风那样,只要别赶上寒冬腊月……”
“可眼下是夏天。”
“你心里不觉得冷吗?”
他咽了口唾沫,似乎还想说什么。然而他却松开手,拎起书包和上衣,转身摇摇晃晃地走去,影子被灯光拉得长长的。
一只蝙蝠尖叫,在空中兜着圈。雨停了,我也该起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