虑:检方会不会拿他的小说当罪证,陪审团又是作何感想。文坛圈里的人,都知道作家是作家,作品是作品,未必文如其人。作品是温馨童书:软绵绵的大熊、会讲话的汽车,作家可不见得是一个胖乎乎、浑身散发着甜饼香气的慈祥老太太,说不定是整日酗酒、浑身刺青、满口脏话的怪叔叔。问题是:陪审团知道这些吗?
可能吧,这里是纽约,每个人都是圈内人,至少他是这么想。如果他们不知道这篇小说的缘起,敷衍过去,想必不难。
他到冰箱里拿了一块吃剩的披萨、一瓶啤酒,迟疑了一会儿,又把它们放回去。坐回书桌,打开电脑,打开原先无以为继的创作——天啊,感觉已经过了一百万年——从原本以为是耶和华见证会的传教士,谁知道竟然是警察的那天算起。
他读了起来,拉下卷轴,接着读下去。摇摇头。
继续读。这篇东西好像是上辈子写的。但,写这篇小说的人是他,写《一个落脚的好地方》的人也是他,在汽车旅馆沉思——他妈的,有话直说,沉思?省省吧——计划杀人的人,也是他。
从头到尾,就是他这个人,只是现在的他,更进一步地脱离创作《一个落脚的好地方》时的情境。他皱眉,想不出重回当时场景的方法。他在故事后面加了一个句子,还可以,不算离谱。他深吸一口气,决定随意挥洒,胡乱写了两段,停下来,看一下。
也不算错。但是……
他又到冰箱里去拿啤酒,才拿出来,又放回去,看看咖啡壶,里面还有一杯的样子。冷的,有什么关系呢?他倒了咖啡,拿回书桌,关掉档案,开启一个新的文件,想也不想,就让他的指头噼里啪啦地打了起来。
十五分钟的时间到了,微软文书处理软件问他,要存档吗?他按下“是”的指令,电脑问他档名,他打下“干,我哪知道啊”几个字,存档。这个名字跟《一个落脚的好地方》连不到一块儿,叫它“一个开始的好地方”还比较搭调。但是,“干,我哪知道啊”这个名字目前还可以对付着用,而且,老天爷知道,这个挡名有多精确。
他伸手拿咖啡,杯子空了,连什么时候喝的他都不记得。
他把手指放回键盘,继续工作。
罗姿说,“还是现实一点吧,给我个建议,好吗?两年之后,我想让汉娜上希伯来学校。”
“你原本是天主教徒,叛教不说,”他说,“现在又想改信犹太教?”
“干吗?叛教的天主教徒有什么不好?”
“汉娜是中国人,”他说,“但是,你说的却是希伯来学校。”
“对啊。”
“这个嘛……”
“如果我不送她去,”她说,“她会不会有被遗弃的感觉?她说不定是宛坡唯一没有举行过犹太成年礼的中国女孩。”
他说,“最近谈话节目又回到这个主题啦?昨晚丽塔·卢德娜在赖特曼脱口秀里嘲笑犹太人,是不是?”
“我是说真的。”她说,“至少我想我是认真的。那么好笑吗?”
“我哪知道?我又不住在苑坡。”
“反正还要几年,到时再伤脑筋好了。”她说,“你刚刚怎么不等答录机筛选一下,自己就接起来了?”
“最近接电话不是什么问题。我十五分钟的名人热潮可能已经过去了。”
“别太大意了,宝贝。”
“没关系。”他说,“问题不大。等审判开始再留神不迟。除非媒体发神经,否则的话,要到审判有了结果,我的电话才会响个不停。记者想知道司法终于还我清白之后,我会不会痛哭流涕,新学院当然也会打电话来,希望我秋天再去上课。几辈子没见着的老朋友,莫名其妙地打电话给我,说他们早就知道我没杀人。天啊,听起来像是那种愤世嫉俗的怪物,对不对?”
“没错。”她说,“就像原来的你。”
他拗拗手指头,眼神转回电脑屏幕。电话响起的时候,他刚巧写到脑袋一片空白的空档,没怎么提防,顺手就把电话拿了起来。
“原来的我。”他说,“听起来满有意思的。”
“我们深爱跟熟识的约翰·布莱尔·克雷顿先生,怎么会是愤世嫉俗的怪物呢?不过讽刺的是:《寇库斯评论》不是说你的愤世嫉俗,已经到了恶魔的境界了吗?”
“他们用的字眼其实是‘妖怪’,挺接近了。”
“‘妖怪’比较好,有些淘气的意思。很讽刺,你这个老妖怪,还好,这也不是什么坏事。”
“怎么说?”
“我知道你一定熬得过来,你的毅力远比一般人坚强得多,你心里最清楚。在你跟外界全力周旋的时候,我实在不想害你分心,但是——”
“难道在这种窘境里,还有什么柳暗花明的生路吗?请指点一下迷津吧。”
“你千万不要搞错我的意思。”她说,“对你的写作生涯来说,最近的风风雨雨,反而是助力。”
他点了一根烟,吸了一口,听她要讲些什么。她接到皇冠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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