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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盏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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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扁金的视线绝望地下沉,掠过娄守义家的屋顶,屋顶下的一条绳子在风中晃来荡去的,有一只干辣椒还孤单地挂在绳上。扁金跳起来摘下那惟一的干辣椒,放在嘴里狠狠地咬了一口,然后他看见了娄守义家门上的春联,春联的红纸黑字都完好无损,扁金不认识字,但他猜出那是什么五谷丰登六畜兴旺的意思,让你丰登让你兴旺,扁金这么叫喊着就去撞娄守义家的门。

    娄守义家的门和门的铁锁都很结实,怎么撞还是结结实实的;如此结实的门和锁让扁金添了一丝新的愤怒,让你的门结实去,让你的锁结实去!扁金灵机一动,他绕到房后跳上了猪厩的顶棚,然后便异常轻松地爬上了娄守义家的房顶。

    你知道娄守义家也是瓦房,雀庄的人们所谈论的六间大瓦房之一,娄守义家房顶的两个檐头还雕着龙凤图案呢,你知道娄福就为了和娄守义赌一口气,才盖起了雀庄最高最大的新瓦房,但是现在扁金跳上去了,扁金怒发冲冠,现在就是让娄守义一家九口人跪在地上哭,就是赔给扁金三百只鸭子也没用了,扁金才不管盖一座瓦房是多么不易,他要毁掉娄守义家的大瓦房了。

    扁金用房顶上的磨盘做了帮手,他推着磨盘在房顶上滚了几遍,那些青瓦就发出一串清脆的碎裂声,扁金怒发冲冠,就是那些青瓦都像女人一样哭闹起来也没用了。扁金干脆就坐在房顶上乒乒乓乓地敲打起来,直到把娄守义家的房顶敲出一个大窟窿,一个很大的大窟窿。

    是一颗呼啸而过的子弹惊醒了扁金,子弹不知从何处飞来,但它似乎是冲着他射来的。扁金吓了一跳,扔下磨盘就跑,扁金扒住屋檐朝四周环视了一圈,他看见北面的官道上有一列军队通过,大约有三百多号人,带着枪炮辎重过来了,扁金看见几个士兵半跪在河沟边,他们手里的枪管明白无误地指向他,指向娄守义家的这间房子。

    扁金吓坏了,他从娄守义家的房顶摔到猪厩棚上,又从猪厩棚上滚到地上,子弹,子弹,扁金尖叫了两声就跑到了村巷里。兵来了,打仗啦!扁金沿途拍打着各家各户的门窗,手都拍疼了才想起村里人都跑光了,就剩下他一个人了。这时候扁金真正感到了恐惧,而且他的裤带不知怎么断了,扁金提着裤子在村里狂奔,他想去鸭棚圈好他的那群鸭子,他朝河滩地跑了一段路又折回来了,他想现在我不能去管鸭子了,现在我还去找鸭子我不成了傻子吗?他想他得躲起来,找一个好地方躲起来,不能让子弹飞到他身上来。

    扁金拾起王寡妇家窗台上的一口破铁锅,他把破铁锅顶在头上,一直跑进了村长娄祥家,扁金选择村长家作为藏身之处最自然不过了,扁金想不出还有什么地方比村长家更安全了。

    起初扁金钻在灶边的草堆里,扁金不知道那支军队会不会进村,也不知道刚才他们为什么瞄准他放了那一枪。上人家的房顶揭人家的瓦当然不好,可这碍着他们了吗?再说他们怎么会知道娄守义家偷吃了他三只鸭子?扁金侧耳倾听着村里的动静,村巷里一片死寂,他们好像还没有进村,从河滩那边却隐隐地传来了鸭群的叫声,扁金的心一下就提起来了,鸭子,我的可怜的鸭子,他们一定有人闯进鸭棚了,他们会抓走我的鸭子吗?鸭群的叫声像刀子一样割着扁金的心,扁金的心很疼,眼泪就一滴一滴地流了出来。你们打你们的仗,我才不管,可你们怎么能打我的鸭子,你们要是打我那些鸭子我就饶不了你们,扁金一生气就从草堆里钻了出来,扁金刚从草堆里钻出来就听见了村巷里的那串杂沓的脚步声。

    左邻右舍的门都被撞开了,村长家的木窗被什么东西哐的敲掉了半扇,窗口伸进来两根黑漆漆的枪管,枪管上还带着锃亮的刺刀。扁金目瞪口呆,他想钻回草堆里,但身体突然不能动弹,他想这回他要死了。子弹就要朝他脑门上飞过来了,但奇怪的是那两根枪管突然缩回去了,然后他听见了士兵们的一番莫名其妙的谈话。

    别搜了,赶紧撤出雀庄。一个士兵的声音说。

    那人不是十三旅的探子?另一个士兵说。

    我说过那人不会是探子,大概是个傻子,雀庄这一带有很多傻子。第三个声音说。

    外面士兵们的这番谈话后来一直让扁金纳闷,扁金猜不出十三旅的探子是什么意思,但不管怎么他要感激那第一个士兵。士兵们的子弹不长眼睛。扁金惟一痛恨的是那第三个声音,傻子,傻子,谁是傻子?难道我是傻子吗?扁金蹑足走到门后偷听,他听见士兵们朝村口去了,傻子?你才是傻子呢。扁金就冲着门外低声骂了一句。扁金惊魂甫定,十三旅的探子是什么意思?他怎么也捉摸不透,但扁金隐隐地觉得自己闯下了大祸,他相信那群士兵是在搜寻自己。他们要是搜到我会怎么样?扁金的眼前倏地浮现出县城城门口悬挂的一颗人头,他们会割下我的头示众吗?扁金这样想着脖子上觉得又痒又冷,伸手一摸,是几根干草粘在脖子上。扁金抱住自己的脑袋摇晃了几下,脑袋还长在脖子上,但是一种劫后余生的虚弱使他两腿发软,跌坐在墙边的棺材上。

    那是村长娄祥为他母亲准备的寿材,是整个雀庄最好最大的一口棺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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