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龛里面。
“说来上次报纸还报过呢,关于油画修复师的事。说是‘画的医生’。”
听到姐姐的这句话,正在看报纸的父亲好像淡淡地笑了一下。
“嗯?什么报啊?”
母亲问姐姐。
“我记不起来了……下次复印寄给你好了。”
“嘴上说得好,哪次真的寄了?”
“真是抱歉。”姐姐吐了一下舌头。
不管她们母女间的对话,我在意的是父亲的反应。姐姐也真是的,干吗偏偏要用医生这个词来说明修复油画的工作呢?
“嗯,没有像医生那么了不起啦。与其说是医疗,倒不如说是抗老整形手术。”
“听起来不错啊,真想麻烦你修复一下。”
姐姐一边看着由香里一边开着玩笑。
由香里也笑着看了我一眼。那笑容像是在示意我,刚刚只是随口撒个谎,现在似乎已经开始越陷越深了。
“你刚刚说的那是什么手术来着?”
母亲歪着头问。
“母亲已经不需要啦。”
“您还年轻,所以完全不需要。”
“我也没信心可以修复……”
我们三个人相视而笑。
“为什么我觉得被排挤了?”
母亲有点闹别扭地说。看到她的表情,我们三个人又大笑起来。只有父亲还是闷着头在看报纸。
“总之,这行业好不容易才算是引人关注了。像我念的那间大学啊,报名的人也一年比一年多。只是真的要以此维生,竞争还是很激烈的,因为门槛其实是很高的……”
那已经是我对父亲能够虚张声势的最大极限了。可是父亲却完全没反应的样子。
词穷的我只好说:“是吧?”然后用求救的目光看向由香里。
“好像是呢。”由香里咧着嘴,脸颊浮现出两个酒窝,然后将杯中的啤酒一饮而尽。这是她并不想笑的时候才会做出的表情。
“你以前手就很巧啊……”母亲说。
母亲以前就常说我的手巧是遗传自她。的确,母亲虽没正式学艺,但不管是料理还是裁缝,她都边看边学就学会了。冬天她常会穿着自己编的毛衣或薄外套,像今天她身上那件淡紫色的碎花洋装(应该说是乡下老太太常穿的家居服)的衣领上,也绣上了时髦的蕾丝边。应该是她自己做的吧。那蕾丝的白色,正说明今天对母亲来说是个特别的日子。只不过,她再怎么灵巧,也只能停留在外行人的领域,还没到可以以此维生的专业水平。而最难为情的是,竟然连这种地方ib.,我也像极了我的母亲。
“酒量蛮好的嘛。”
姐姐看着由香里的空杯子说。而姐姐也正是我们三个兄弟姐妹中酒量最好的。
“嗯,像家母。”
我酒量极差,但由香里不管怎么喝都不会脸红,酒品也很好。
“记得幸惠酒量也很好。”
母亲怀念地说。
“对啊,有得一拼呢……”姐姐也附和。
由香里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我在她耳边小声说:“她们在说我大嫂。”
“哦哦。”由香里点点头,又喝了一口姐姐劝的酒。
“也不知道她现在住哪儿。”
姐姐问母亲。
“贺年卡上的住址没变啊,记得是所泽没错。”
“不知道她最近怎么样了?”
我边回想着她皮肤白皙的面孔边说。虽然我只见过她两三次,但我记得她的侧脸很美。
“看起来蛮命苦的……”
照例,当大哥第一次带她回家的隔天,母亲在厨房边喝茶边说人家的坏话。那次因为大哥叫我“好歹也跟人家打个招呼吧”,我才难得地回到老家。但如果继续待下去,只会不断地听母亲抱怨和说长道短,所以我早早就打包走人了。
在大哥过世之后,她还说:“果然是那个媳妇娶得不好。”
她把责任推给跟意外完全无关的大嫂,深深叹了一口气。我想如果不这么想,母亲大概没有办法继续过日子吧。
没过多久幸惠就离开了这个家,和我们不认识的人再婚了,听说还生了两个孩子。
“如果当初他们俩有小孩的话,叫她来坐坐就更方便了……”
母亲说道。
“都已经再婚了,不方便来吧。”
连姐姐也这么说,使得场面冷了下来。
“但换个角度想,也还好在那之前他们没有小孩。”
一直闷着头看报纸的父亲突然插嘴。
“带着拖油瓶的话,就很难再婚了吧。”
他边这么说,边舔了一下右手大拇指,发出很大的声音翻报纸。不管是姐姐还是母亲或是我,这时都不敢看“带着拖油瓶”的由香里。虽然对于父亲的粗线条我们早就习惯了,但这次已经到了如此口无遮拦的地步,使得我们三个人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该接什么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