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

西西弗神话

首页
关灯
护眼
字体:
戏剧
来的人物形状,把自己的血液注入人物幽灵。我说的,当然是大戏,就是使演员有机会完成其实实在在的命运的戏剧。请看莎士比亚:一开场,人体着魔,驱动舞蹈。疯魔意味深长。没有疯魔,一切就会分崩离析。若没有逐放考德莉娅和判罚爱德加的粗暴举动,李尔王绝不会赴被疯狂挑动的约会。所以这出悲剧在失去理智的标志下铺展是恰当的。灵魂被交给魔鬼,并与魔鬼共舞。至少有四个疯子,一个因为职业而发疯,一个因为意志而发疯,另外两个因为折磨而发疯:四具乱七八糟的躯体,四副在同一状况下难以言状的面孔。

    人体的结构系统本身是不够的。脸谱和厚底靴,在主要成分上缩小和突出面孔的化妆,既夸张又简化的服装。总之,把这个领域的一切都牺牲给表象,仅仅为满足眼睛。人体通过荒诞奇迹,还使人认知。我只在自己扮演伊阿古时才理解伊阿古,否则永远搞不大明白。光听伊阿古说词还不行,只在见到他那一刻才领会他。演员从荒诞人物学会单调,取得独一无二的身段,勾人心弦,既奇怪又亲切,他把这种身段贯穿在所有他演的人物身上。这又说明伟大的戏剧作品有助于格调的统一。这是演员自相矛盾之所在:既单一又多样,那么多灵魂集单独演员于一身。但这是荒诞本身的矛盾,演员个体硬要达到一切经历一切,这种企图是徒劳的,这种固执是没有意义的。一向自我矛盾的东西却在他身上取得统一。就在他身上,肉体与精神汇合,紧紧拥抱,这里因失败而厌倦的精神转身朝向最忠实的盟友。哈姆雷特说:“祝福他们吧,他们的鲜血和判断99?非常奇怪地混合在一起,他们不再是命运随意点拨笛孔的笛子了。”

    教会怎么会不谴责演员如此这般的操作?对戏剧艺术,教会斥责灵魂异端的急增、情感的堕落、精神触犯众怒的过分诉求,因为精神拒绝经历单种命运,从而迫不及待地投入放任自流。教会禁止演员们喜爱现时和普洛透斯式的胜利,因为都是对其教诲的全盘否定。永恒不是一场游戏。一种精神若疯狂到喜爱,戏剧胜于永恒,已经丧失了拯救。在“到处演出”和“永远存在”之间没有妥协。故而这种如此被人瞧不起的职业倒可能引起过分的精神冲突。尼采说:“重要的不是永恒的生命,而是永远的活力。”确实,整个悲剧就在这种选择中了。

    阿德里埃娜·勒古弗勒在临终的床上很想忏悔和领受圣体,但拒绝贬废她的职业,从而她失去了忏悔的好处。这不是为维护她深深的激情而冒犯上帝又是什么呢?这个垂死的女人含泪拒绝否定她称之为她的艺术的东西,表现出一种伟大,是她在舞台灯光前从未达到的。这是她最美的角色,也是最难坚持的。在上天和一种微不足道的忠诚之间选择,喜爱自己胜于永恒或坠入上帝的深渊,是很久以来的悲剧,她必须在这种悲剧中占有一席之地。

    那个时代的演员们自知已被革出教门。加入演戏的行业,就是选择地狱。教会在他们身上识别出最凶恶的敌人。有几个文学家发火了:“什么,拒绝给莫里哀最后的援助!”然而,那是顺乎情理的,尤其对莫里哀而言,他死在舞台上,在粉墨化妆下结束了专供消遣的整个一生。有人提到他时,说什么天才是对一切都原谅的。不对,天才对什么都不原谅,因为天才拒绝原谅。

    由此可见,演员知道什么惩罚会落到他的头上。生活本身为他保留了最后惩罚,以此为代价的隐约威胁能有何等意义?他事先体察和全盘接受的正是最后惩罚。对演员如同对荒诞人来说,过早的死亡是不可援救的。他涉猎许多面孔和世纪,其总和是任何东西都补偿不了的。但不管怎么说,事关死亡啊。因为演员必定到处出现,而时间也拽着他不放,并跟着他起作用。

    只要一点儿想象力,就足以觉出演员的命运意味着什么。正是在时间中他塑造和列举一个个人物,也还是在时间中他学习驾驭他的人物。他越体验不同的人物,就越与他的人物分离。时间一到就必须死在台上,死在上流社会。他体验的东西历历在目。他看得明明白白。他感受到了一生冒险所产生的令人心碎和不可替代的东西。他心知肚明,现在可以死了。老演员们是有退休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