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梁鼎芬的导引下,梁启超来到东院幕友堂旁边的西式会客室,这里早巳坐满了人。梁鼎芬将徐建寅、梁敦彦、辜鸿铭、陈念扔等一班头面人物向梁启超一一作了介绍。
一会儿,张之洞过来了。他已脱去官服,换上普通的宽大布袍,随意坐下后,又招呼着梁启超坐到他的身边,亲手剥开一个金黄色橘子,递给梁启超:“这是湖广特产,有名的南橘,你尝尝。”
梁启超双手接过。
“我自来武昌后就喜欢吃这东西。怪不得屈原作《橘颂》,给它很高的评价。”张之洞情不自已地念道:“后皇嘉树,橘徕服兮,受命不迁,生南国兮。”
“深固难徙,更壹志兮。绿叶素荣,绘其可喜兮。”梁启超接下背道。
“虽枝剡棘,圆果抟兮。青黄杂糅,文章烂兮。”张之洞背到这里,笑对着梁启超说:“这后两句,是屈老夫子在恭维你的文章。”
梁启超不好意思地说:“香帅取笑了。”
众幕友们都笑了起来,对张之洞的机敏表示叹佩。
“听说李端棻是你的内兄。”张之洞望着梁启超问道。
“是的。内子是李大人的堂妹。”
“老夫生在贵州,长在贵州,也可算半个贵州人。因为这个原因,李端棻硬要认我做乡亲。”
梁启超面带喜色地问:“香帅和李大人熟悉?”
张之洞高兴地说:“岂只是熟,而且是很好的朋友。”
顿时,梁启超觉得与这个制台大人的关系拉近了许多:“这样说来,我与香帅之间多了一层私谊。”
“是的,是的。”张之洞点着头。
一向爱出风头的辜鸿铭早已忍不住了,这时见有了点空隙,赶紧接嘴:“梁先生,我们这里的人都喜欢读你的文章。我辜某人向来瞧不起别人的文字,对你却不敢瞧不起。我问问你,你是不是学韩文起的家?”
梁启超早就从汪康年那里知道张之洞的幕府中,有个怪人辜鸿铭,趁着这个时候,他将这个混血儿仔细看了一眼。中国话虽说得仍不很地道,但能看出自己的文章受韩文的影响颇深,表明他的中国文学还是进了门槛的,于是笑着说:“我的确是把韩文公的文章读得滚瓜烂熟,不过,不只韩文公,庄子的文章、太史公的文章乃至今日的曾文正公的文章,我都随口可以背得出。不过,当着张大帅的面,我说句或许不当说的话,我的文章主要还不是得力于韩文公、庄子或太史公,而是得力于我捉住了报文这种新文体的牛鼻子。这个牛鼻子便是我的维新主张。我凭此才能振起文章的格调,引起海内官场士林的刮目相看。诸公若也抓住这个牛鼻子,同样也可以写出横空出世的文章来的。”
梁鼎芬摆出一副两湖书院的山长神态说:“气者,文之帅。卓如老弟说的维新主张,其实就是他所仗的气。他这种气势,别人尚未得到,故他的文章能超过别人。”
“节庵说得不错。”说诗论文本是张之洞的爱好,昔日学政的派头又出来了。“做文章,遣词造句是第二位,有无气势才是第一位。若气势相当,词句佳者又得上风。卓如的文章胜过乃师康有为,不在气势而在词句上。卓如的词句设譬形象贴切,可触可感,用字讲究声调,琅琅上口,让人读来趣味盎然。还有一点,卓如的文章往往能将深刻的道理化为通俗易懂的文字,这就叫深入浅出。卓如呀,文章做到你这个份上,连我这个老学台都要服气了。”
梁启超忙说:“香帅文章,海内早有定评,小于哪里比得上。”
陈念扔说:“梁先生,你是后来居上!”
梁启超忙说:“不敢,不敢!”
“你的老师不大好!”张之洞表情严肃地说,“他太自以为是,又爱玩弄点小手腕。最不好的是,他篡改孔子,把自己的臆测强加在孔子的头上。这种做学问的态度不老实。”
张之洞这番话真使梁启超太为难了。他十分敬重自己的老师,老师的脾气虽有点犟,但这也正是老师的认真。老师的两本大著也确有臆测的成分在内,但老师不是经学家在做考据,而是借圣人的大名在行维新,其作用比死板的学究书要高百倍千倍。但面对着张之洞这副正经神情,他又不好去为老师辩说。一向能言善语的梁启超嗫嚅着,正思用一个两全其美的良法来解此困窘,突然大根走了进来,附在张之洞的身边轻轻地说:“四叔,婚礼仪式就要开始了,婶子们和仁树都急着等你去主持。”
张之洞拍了拍脑门笑道:“你看你四叔老成什么样子,连仁树的婚礼都给忘记了。”
转过脸对梁启超说:“今天老夫的侄儿结婚,我现在得过去为他主持婚礼,我过会儿再来。晚上,你的本家要设宴款待你,我们都来做陪客。”
梁启超这才想起门房早就说过此事,因为自己贸然相访,把衙门原来的安排给打乱了,还害得张大帅陪着聊了这长的天,觉得十分过意不去,忙起身说:“小于罪过,罪过。”
“侄儿结婚是喜事,你来督署也是喜事!”说着起身,招呼陈念礽;“你也和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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