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灵的幽闭开始。“三公子,人生的灾难,是人人都会遇到的。你十二岁丧母,比起老夫来又强多了。老夫四岁时,母亲就去世了。虽然功名还算顺遂,但老夫中年以前连丧三妻,又痛失长女,晚年则有丧子之痛。尽管命运这样多舛,老夫依然豁达以待,坦然接受种种打击,以平和之心看待人世,不忌不刻,不怨不尤。三公子,你刚过三十,前程还大得很,听老夫的话,去掉心头的隐忧,快快乐乐地读书应试,为朝廷为国家做事。”
知子莫如父,谭继洶对儿子的分析是深中肯綮的。
母亲早逝,父亲宠爱小妾冷落儿子,长年生活在没有亲情的环境中。这是谭嗣同一生中刻骨铭心的悲伤,也是造成他孤冷性格的重要原因。四次乡试不第,琴瑟不睦中年无子,使他的悲伤和孤冷更加重几分。
但是,张之洞想错丫。有不少男人,他真正的最深重的忧伤是不愿意说给别人听的,更何况谭嗣同这样一条心高如天骨硬如铁的湖湘汉子!他在嘴角边浅浅地一笑后,淡淡地说:“香帅说对了,我心中是有隐忧,但这不是对身世的隐忧,而是对国家对百姓的隐忧。”
“忧国忧民,这是自古圣贤传下来的美德,当然是值得钦敬发扬的。但圣贤也为后人做出了榜样,他们并不把忧伤积压在心里,更不把忧伤转化为怨尤,而是以此激励自己,设法为国办事,为民造福。”
谭嗣同坚定地说:“我正是这样想这样做的。”
张之洞愣了一下,他没有想到这位谭公于是如此听不进别人的话。想到谭继洶的恳求,也为了抢救这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张之洞压下心头的不快,继续说:“谭公子,听乃翁说你有些过激的心思,他颇为你担心。”
“香帅,不是我的心思过激,而是这个世道实在是沉闷太久,弊端太多,非得大声呐喊,大声呼叫不可,非得大改大变,彻底改变不可。我有些想法,包括家父在内,很多人都不可理喻,其实我是在矫枉过正,而这种过正,也是世道逼出来的。”
张之洞目光凛然地问:“难道非要彻底改变,非要矫枉过正不可吗?”
“香帅,非如此不可!”谭嗣同毫不迟疑地说,“因为积重难返,甚至可以说已腐烂败坏,非得用刀子来剜去不可。举个例子说吧。比如香帅您,目光清晰,看出了中国要自强必须引进洋人的科学技术,又魄力闳大,在湖北率先办出了一大批洋务局厂。应该说,您的举措,会得到全国的支持,您办的局厂,会取得巨大的成效。但是,据我所知,至少湖北官场,包括家父在内就不支持您。他们大多数袖手旁观,觉得这桩事与自己毫无关系,少数人还在暗中使绊子,恨不得这些局厂垮掉。而且说句不怕您怪罪的实话,您办的局厂,也没有取得多大的成效。我听说局厂里问题也很多。说句大实话,局厂里除极个别的人外,绝大多数的人也并不对它的成与败真正关心,他们只不过是为赚薪水罢了。”
这些话虽然很不中听,但的确说的是实情,正为铁厂而忧心的张之洞无力责备眼前年轻人的狂妄不敬,反而脱口说道:“照你这样说,那什么事都不要办了。”
谭嗣同说:“所以我以为非要大改变彻底改变不可,如果不这样,那是什么事都办不成的。”
“你看怎么改变法?”
“要冲决两千多年来所形成的各种有形无形的罗网,全盘引进西方对国家管理的制度法规,改变世代相袭的那些限制中国前进变革的学说思想。如此,方可言洋务,言富强,言中国的前途。”
谭嗣同气势磅礴地一句接一句,仿佛在向世界发布他冲决罗网的宣言,在给病疴沉重的大清王朝诊断症状,在给古老的华夏民族指明出路。
张之洞在谭嗣同咄咄逼人的气势下已觉自己无能为力,他不想使寄与重托的老鄂抚失望,更不愿在一个年轻的被开导者的面前承认失败,一个主意在他的心里已经冒出。尽管他并不认为这是个好主意,但现在只能借此为自己赢点面子,先让这个桀骜不驯的谭三公子接受再说。
“谭公子,忧国忧民也好,冲决罗网也好,大丈夫为国家百姓办事,不能只凭热血,更不能只讲空话,要的是踏踏实实地做事。办事凭的什么?凭的权和位。你既无权又无位,这些岂不都流入空话吗?”
张之洞目光炯炯地望着谭嗣同,他试图用这种威凌压住谭公子刚才的气势。
“香帅,这个我懂。我四次乡试,也是想通过科场进入仕途,以取得权位。但主考有眼无珠,不辨龙蛇,我也无可奈何了。”
本想说一句“我只好自谋出息了”的话,但想一想在制台面前说这样的话不妥,便又咽了回去。
“比起寻常百姓来说,你有一条更便捷的路可走,为什么不走呢?”
二品以上的大员子弟,在获得秀才功名后可以通过人监和捐银直接进入官场,其出身视同正途。朝廷的这个规定,谭嗣同知道,谭继洵也曾这样考虑过,但谭嗣同不同意。
“我三十二岁了,不想进国子监了,靠捐银买顶子的是些什么人?我岂可与那些人混在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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