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的一年多时间里,湖北的重工业、轻工业从无到有勃然兴起,新式学堂由少到多全面兴办,以汉阳铁厂为代表的湖北洋务事业如一股大潮,冲击着一向保守闭塞的荆楚官场士林、城镇乡村,引起各界震动,从而使得两湖风气大变。它又如一道虹霓,闪耀着七彩光亮,高悬在江汉天穹,备受朝野内外、东西南北的瞩目,成为时论舆情的热点、府衙廛市的谈资,或誉或毁,或慕或嫉。总之,都不能轻觑小看,更不能无视它的存在。
看着这一切,身任十余年艰巨的张之洞心中泛起一股自得自慰之感,也就在这时,他突然有了一种疲倦感。
佩玉对丈夫说:“早该歇歇了,即便是一尊罗汉,这样没命的辛苦,也要闹出病来的。趁着休闲的这些日子,把孩子们的大事给办了。我看你,都把这事丢到脑背后去了吧!”
这怎么可能呢?仁梃、准儿的母亲都不在了,娶妇嫁女的大事,理应由他这个做父亲的一手操持。早在徐致祥参劾案之前,他和佩玉就商量过小儿女的婚事。参劾风波平息后,张之洞正儿八经地将此事提出来,分头与桑治平夫妇、准儿和念礽谈起,令他欣慰的是大家都没意见。
桑家夫妇喜欢仁梃是意料中事,连准儿都相中念扔的人品才学,不嫌他大自己十二岁,张之洞对女儿的择人眼力甚是满意。
于是张之洞和桑治平商量,决定先订婚,两年后再结婚,一则是四个年轻人中三个都尚小,过两年正好,二则因为张之洞曾托付吴秋衣办的事,还得过两年才有消息。
原来,小儿女们订婚的先一年,在吴秋衣离开武汉准备继续漫游天下的前夕,张之洞托老友为他寻觅几块好琴材。吴秋衣问他做什么用。他说准备几张琴,今后儿子娶妇、女儿嫁人,不送银钱,每人送一张琴。吴秋衣拍手笑道:“好个高雅的总督,这礼物再好不过了。”两人约好,三年后的中秋节前再在武汉相会,吴秋衣一定设法带几块好琴材来。
现在离三年约期只有两个多月了,那个浪迹江湖的郎中还记得这件事吗?无论吴秋衣返不返武汉,琴材有没有觅到,今年秋季是一定要将小儿女们的大事办了的。
就在中秋节的前几天,归元寺的小沙弥给总督衙门的大门送来了一封总督亲启的信。张之洞拆开信一看,原来是吴秋衣的亲笔,说是三天前已重返武汉,现仍住在归元寺里,已觅到上等琴材,欲送上衙门,请定一个时间。
张之洞想,让一个江湖郎中进衙门来找他总不太合适,便随手写了两句话:定于明天傍晚在归元寺会面,纯是朋友晤谈,万不可惊动寺院僧众。封好后交归元寺的小沙弥带回。
次日傍晚,身着便装的张之洞与桑治平、大根三人悄悄地来到归元寺。此时,山门已关,香客和游人都已散去,喧嚣浮躁也随之被安宁清静所代替。薄暮之中,鼓声在沉沉地响着,依稀可见香炉中的余烟尚在袅袅升腾。佛祖和众菩萨罗汉的金身塑像,在暮色苍茫和霭霭香烟中,比起白日来更为神圣庄严。
闹市中的归元寺,大概只有这个时候,才真正像一座丛林禅院。四年前,监院上告方丈与知客僧合谋私卖龟山寺产的事,后来因为将赵茂昌与张之洞搅和在一起了,湖广衙门也无人来追查,方丈听到风声后,便赶紧破土动工兴建罗汉堂。
罗汉堂一动工,一则说明钱是用在正路上,二则众僧的兴趣便都转到工程上去了,三则王程一开工,一天好几百人吃饭,好酒好菜跟着进来,厨房热气腾腾的,全体僧人也都沾了油水。这样一来,方丈和知客僧得到拥护,监院反倒孤立了。没多久他便灰溜溜地一个人外出云游,至今未归。三年后罗汉堂建成,但再无钱给五百罗汉塑像,只好将堂空着,以后有了钱再说。僧众们看着这间空殿堂,也不再有什么意见,有人建议将殿堂收拾好,下雨下雪天,大家干脆到这里来活动活动,聚在一起聊聊天练练拳脚也好,于是众皆拥护。罗汉堂就变成了和尚堂,泥菩萨暂时让给活菩萨快活快活。
张之洞一行从西侧门进寺院,经过空空的罗汉堂,来到云水堂东边的一间宽大禅房里,吴秋衣早已打扫干净,烧好热茶在等着他们。
“秋衣兄,你黑瘦多了,三年来走了不少的地方吧!”大家坐定后,张之洞笑着问。
“我是跋山涉水餐风宿露,面孔自然黑瘦。你做官当老爷,怎么这几年也黑瘦多了!”吴秋衣望着张之洞,爽朗地笑起来。
张之洞说:“我这个官老爷做得决不比你这个郎中轻松,又要烦心费神,又要视察各个局厂,怎么不黑瘦?”
桑治平说:“做官比做云游客难多了,秋衣兄虽然肤体黑瘦,但头发却没有白。你看张大人,都已经须发如银了。”
“哎!”吴秋衣叹了一口气。“像他这样的官自然难做。不过话说回来,普天之下,又有几个张香涛?你看官场上的那些大小角色们,哪个不养得白白胖胖的,五六十岁的人,乌纱帽下的辫儿一根根油光水滑的,香涛你也是自找苦吃呀!”
“不说这些了。”张之洞是个倔强人,不高兴听这种泄气话。“秋衣兄,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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