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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之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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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秋夜,女琴师的乐理启发了三晋执政者
   准儿脱衣重新睡下,一会儿便进入梦乡。

    红袄珠花,凤凰来仪。准儿天真无邪的童稚心愿驱散了佩玉心头瞬时飘过的阴影,心情又恢复了抚琴时的平静。

    “佩玉,你几岁学的琴,谁教的?”准儿对琴所表现出来的热情,进一步激发张之洞今夜与女塾师谈话的情绪。

    “我也是小姐这么大年纪开始学琴的,师傅就是我的父亲。”

    “哦,你这是家学了。”张之洞微微地笑了一下。

    “听我母亲说,父亲年轻时不仅书读得好,琴更弹得好。父亲家清贫。母亲家较为殷实,外祖父为母亲寻了一个富贵婆家,但母亲不愿意,为父亲的琴声所迷恋,一定要嫁给父亲。外祖父坚决不同意,母亲便在家绝食。外祖母疼爱女儿,说服外祖父勉强同意了。但外祖父心里始终不愉快,母亲出嫁时,嫁妆很少,以后也不让我的父亲登门。父母亲一气之下,便离开老家商州府,从陕西来到山西。从那以后,他们便漂泊异乡。尽管几十年来生活贫苦,但母亲至今不悔她当年的选择。”

    “你的母亲是个有志气的女子!”张之洞脱口赞道。

    “我原有一个哥哥一个弟弟,但他们都在很小时就夭折了,父母亲便把全部疼爱之心都放在我的身上。我从小和母亲一样,喜欢听父亲的琴声。夏夜的麦场上,冬日的炉火旁,我们母女俩紧挨着听父亲弹琴。在琴声中,我们忘记了贫困,忘记了忧伤,也忘记了人世间对我们的许多不公平……”

    秋夜的巡抚衙门,在一片如水月色的笼罩下,白日里那些令人或畏或恨的种种,都已淡去消逝,出现在人们眼中的,是与百姓宅院一样的柔和恬静。女琴师的心里浮起往日甜美的记忆,那是永远留恋的在娘家做闺女时的岁月,那是永远存在心灵深处的未受尘世沾染的神仙画卷。

    女琴师继续叙说:“那时,父亲总是对我说,佩玉,好好弹琴吧,穷人家没有锦衣玉食,也没有强权重势,但有自己的慧心巧手,凭着聪明才智和与世无争的心境,也同样可以获得人生的快乐幸福。以后你长大了,还会慢慢体会到,钱财权势,尽管可以使人风光体面,但它不能给人真正的快乐,真正的快乐永远只存于人的灵府中。灵府安宁,人才舒坦。而使灵府得以安宁的最好东西,便是音乐。音乐使人泯去机心,化除争斗,不机不诈,不争不斗,灵府便平静如镜,人就无忧无虑,快快乐乐。所以古人说‘乐者,德之华也’,讲的便是这个道理。”

    “乐者,德之华也”。张之洞被这句话惊动了一下。这不是《礼记》中句子吗?从小起便读“四书”“五经”,这句话至少读过二三十遍。读它的时候,天天被科场连捷光宗耀祖的念头冲击着,从来没有从化除机心争斗这个方面,去理解音乐的功用,更没有想到道德的升华,便是建筑在灵府平静的基础上。今夜,经女琴师转述其父这番话后,探花出身有着六年学台经历的山西巡抚,仿佛对“乐者,德之华也”这句古老的名言,有了一个崭新的理解。

    他情不自禁地说:“你父亲这几句话说得好极了!《礼记》中《乐记》这篇文章,我能倒背如流,自认为句句都读懂了。听了你说的这些后,才知道我原来并没有读懂,你父亲才是真正读懂了。”

    “大人言重了,我父亲是个终生潦倒的书呆子,我母亲常笑他迂腐不中用。大人才真正是读通了典籍的国家栋梁之才。”佩玉虽然这样谦虚地说着,心里对抚台的赞辞还是欢喜的。

    “不能这样说。”张之洞正色道,“这人生的穷通逆顺,原是很难说得清楚的事。功名蹭蹬仕途艰涩的人,未必就是没有真学问;一帆风顺官运亨通的人,也并非就一定学问很好。就拿我本人来说吧,我四十三岁以前,将近二十年功夫一直迁升缓慢,总在中下级官员间浮沉。四十三岁后,突然官运好起来,一年多时间,便由五品升到二品。难道说,这一年多里我猛然开窍了?其实我心里清楚,我还是我,并不比先前高明。你的父亲只是时运不好罢了。若时运好的话,有如此聪明灵慧之心的人,说不定早做到尚书大学士了。”

    佩玉望着眼前的巡抚大人,眼睛不由得越睁越大,越睁越亮起来。这是怎么回事?这话似乎不是平日里那个铁板着面孔,威严凛冽不易接近的三晋之主所能说出的。这话说得有多实在,让人听了有多舒心!是他的真心话,还是在有意安慰我那功名不遂的老父?即便是后者,这也是处高位者的仁厚之心:不看重自己的成功,以免失意者难堪。当今的官场,遍是骄人凌人趾高气扬之辈,这种恤人容人的仁厚是多么的难能可贵!佩玉对相处一年之久的抚台,骤然问有了新的认识,彼此间的距离一下子靠近了许多。

    对东家的这番话,女琴师不好说什么,她只是抿着嘴唇笑了一笑。不料,却让这位丧妻已久的中年巡抚心里怦然动了一下。他觉得这无声的微笑里,充满着魅力无穷的成熟女人的美!

    “我喜欢听人弹琴,但对乐理则知之甚少,所以,听琴也只知道好听不好听而已,其问的深浅却品味不出来。”张之洞望着佩玉恢复常态的面孔,心里似乎增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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