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兴,嘴上却说:“你现在正是如日中天,我已成老朽,眼看就要日落西山了。”
“家赖长者,国仗老成,何况卫大人不过五十多岁,朝廷依畀之日还长哩!”探花出身的张之洞不仅奏章诗文做得好,口才也极佳,随随便便的几句话,都可以说得既得体又动听。
“这些天里,我总想请您多多赐教,见您身体违和,又不敢多打扰,每次都抱憾而返。现在您身体已痊愈,后天就要启程离开太原,我真是依恋不舍。卫大人,您是知道的,我一来年轻,二来又初放外任,没有一点从政经验。我深恐有负太后、皇上重托,又怕不能为三晋百姓办好事,对不起近千万父老乡亲。我每天都有临深履薄之感。卫大人,”张之洞说到这儿,双手捧起卫荣光两只冰冷的手,以极为诚恳的态度说,“无论是有关山西的具体情况,还是如何做一个好的方面之员,在您的面前,我都不过是一个学子而已,请千万不吝赐教!”
张之洞的态度令卫荣光颇为感动,他用自己的手将张之洞的双手握了一下,表示领了这个后任的情。然后松开手,端起茶杯,慢慢地喝了一口。放下茶杯后,他缓缓地说:“你的这种心情我是能理解的,我也有这个责任将山西的有关情况对你说说,只是这段时期贱体一直不适,未能如愿,今夜我们好好聊聊吧!”
“我洗耳恭听。”张之洞把座椅向卫荣光的身边移动了一下,以示自己的诚意。
“山西这个地方,十多年前,在长毛、捻子作乱的时候,号称完富之地,其实根本不是这么回事。我先后在湖北、山东做过司道,对这些省比较了解,山西比起湖北等省来,真是糟糕得很。”卫荣光操着带有豫中口音的官腔叙述着。
张之洞点点头说:“我来到此地尽管时间很短,也已感到压力甚大,正如面对一团乱丝,不知从何理起才好。”
“香涛贤弟,”张之洞说得那样诚恳,卫荣光不再以“张大人”相称,称呼的改变使张之洞觉得彼此的关系拉近了许多。“你来的时间不久,才看到一团乱丝。时间一久,你就会知道,此地不是一团乱丝,而是一摊烂泥,易于陷进而难于拔出,至于整治,则几乎无望。”
“几乎无望”这四个字,令张之洞心头一颤。
“卫大人,您说说山西的问题主要有哪些?”
“山西的弊病第一在穷困。”卫荣光慢慢地说,“历史上,山西原本是富强之地。战国七雄,有三个国家是从晋国分出去的。直到隋末,太原仍是全国重镇,故有李渊父子起兵反隋,造就了大唐王国。唐朝诗文繁荣,山西文人独领风骚,便是明证。到宋代之后,国家重心南移,明代以后都城定在北京,三晋便逐渐冷落下来。除开外部原因之外,山西的被冷落是因为自己的贫困,而贫困首先又是因为山多地少、土地瘠薄的缘故。百姓贫苦,各级衙门税收则少,税收一少,则捐摊就多。这捐摊便成了山西的第二个问题。”
阳曲县那个老太婆所诉的就是捐摊苦水,桑治平从晋北回来,也说老百姓最恨的就是官府的捐摊。张之洞皱着双眉说:“第一是贫困,第二是捐摊。贫困多半是老天爷造成的,这捐摊则完全是官府所定。我们为何不可以免去捐摊,以苏黎民?”
“贤弟啊,你有所不知。有的捐摊可免,有的捐摊则是难以免去的呀!”卫荣光叹了一口气,端起茶杯。张之洞忙从火炉上提起瓦壶,亲手给卫荣光斟满。卫荣光喝了一口,接着说下去。
“山西有几个大的捐摊,就没有办法免去,因为这是朝廷造成的。比如说,朝廷每年要山西解平铁八万余斤、好铁二十万斤,这二十八万斤铁,包括脚费在内,朝廷只给一万一千余两银子,短缺费用三万九千余两。这一万一千余两银子是乾隆初期定的价,到现在已百年出头了。百年里,哪样东西不是几倍的涨价,可朝廷给山西的铁银却一文未增。山西是穷省,藩库拿不出这么多银子,不摊到各州县又怎么办呢?”
张之洞在心里沉吟着:看来这的确是一件大事。每年三万九千两银子,对于山西来说,实在是一笔不小的数目。这些年来都是转嫁到老百姓身上去了,让老百姓来承受这笔沉重的负担。户部怎么这样不明事理呢?
体质仍然虚弱的卫荣光觉得身上有点冷,他将椅子向炉边靠拢。张之洞猛然想起,随身带来的简单行囊中有吴秋衣所送的四株灵芝,便从行囊里拿出来送给卫荣光。
卫荣光仔细欣赏这四株碗口大闪着黑红色光泽的灵芝,知道的确不是凡品。张之洞执意要把四株都送给他,他再三推托不成,最后只得接受两株。
“卫大人,您刚才说的铁捐,确实是一项大的捐摊。听说还有一项绢捐,也是民愤极大的。”有这两株灵芝草的效用,张之洞和卫荣光之间的谈话气氛变得更为融洽。
“是的。嘉庆时期开始,朝廷便每年向山西索贡绸绢一千二百匹。近十多年来,因为百姓生活苦,绸绢卖不起价,织造绸绢的作坊基本上都改了行,山西交不出这多绸绢,户部则规定少交一匹绢,用十两银子来抵,于是每年又多出这项费用。这一万多两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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