润色润色。”
张之洞说:“满朝都是不平之声,我辈岂能不上疏!”
“正是这句话,我还记得香涛兄的诗:白日有覆盆,刳肝诉九閽。虎豹当关卧,不能遏我言。没有什么东西可以阻挡我们的声音。我先递,你们接着上。要让天下人都知道,朝廷里还是有敢于说话的人的。”陈宝琛气势豪壮地说着,一面从茶几上拿出一沓纸来。“我就不从头至尾念了,挑几个重要的段落读给你们听听。”
二张一同说:“我们洗耳恭听。”
陈宝琛大声念起来:“臣维护军以稽查门禁为职,关防内使出入,律有专条。此次殴打之衅,起于稽查。神武门兵丁失查擅人疯狂,罪止于斥革。午门兵丁因稽查出入之太监,以致犯宫内忿争之律,冒抗违懿旨之愆,除名戍边,罪且不赦。兵丁势必惩夫前失,此后凡遇太监出入,但据口称奉有中旨,概予放行,再不敢详细盘查以别真伪,是有护军与无护军同,有门禁与无门禁同。”
“好!”张之洞拍手赞道,“有护军与无护军同,有门禁与无门禁同。这两句话说得有力量。”
“本朝官府肃清,从无如前代太监犯罪而从严者,断无因与太监争执而反得重谴者。”陈宝琛继续中气十足地朗诵着,“臣愚以为此案在皇上之仁孝,不得不格外严办,以尊懿旨,而在皇太后之宽大,必且格外施恩,以抑宦官。若照日前处置,则此后气焰浸长,往来禁闼,莫敢谁何?履霜坚冰,宜防其渐。”
陈府温暖的书房里,主人的福建官话抑扬顿挫铿锵有力,仿佛是对着那与严冬气候一样的冷漠舆论所作的宣战。
张之洞一手端着茶杯,一只手摸着下巴,两只眼睛凝视桌上那盆散发着清香的水仙花。他一言未发,脑子里却想得很多。上个月午门事件发生以来,张之洞就以他一贯关心时务的热情,在注视着事态的发展和演变。
他曾当面问过潘祖荫,也问过刑部其他官员,掌握了玉林等人的供词。他还特地找过养心殿几个较为熟悉的太监,打听过李三顺其人,事件的真相已明白无误。至于对护军的惩罚将会带来怎样的后果,他也看得清楚。他几次想上疏说说自己的意见,但又几次作罢。事情真难呀!难就难在规谏的是知遇之恩甚厚而喜怒又捉摸不定的慈禧太后,何况素来仁弱的慈安太后也持同样态度!
张之洞先是殷切期盼两宫太后能在怒火消除后,自己慢慢醒悟过来,不露痕迹地弥补过失。在这种企盼落空之后,他又恳切地盼望有地位崇高的人出来上奏,用忠诚来感化,用事理来点拨两宫太后,使她们能悟以往之不谏,自己出面来作转圜。他本人不卷入这场难堪的纠纷中去,而最后的结局又不至于给国家带来不良影响。这便是张之洞所最为希望的。但几天过去了,上这种奏章的人却没有,他心里开始焦虑起来。
他认真地听完陈宝琛的奏稿后,心里很是舒坦:搜庵真不愧一个无私无畏的清流,敢于直陈太后的过失。先前,赵烈文赞扬曾国藩的廉洁,说大清二百年不可无此总督,今天移给陈宝琛最合适了:大清二百年不可无此言官。
但张之洞还是有所顾虑:慈禧太后正在对护军恼火透顶,开头一段便是为护军辩护,会不会给她火上加油!他在心里琢磨着:这样一道针对太监护军斗殴事件的奏章,陈宝琛使用的是标准的布局:护军稽查无大错,太监仗势该训斥,谨防由此而滋生的弊端。但这样的布局对于从谏如流的明君来说或许相宜,而对师心自用的慈禧来说未必合适。
“香涛兄,你发表意见呀,这样写可不可以?”张之洞还在反复斟酌,陈宝琛已经逼将了。
“唔,行,行。”张之洞尚未考虑成熟,只得敷衍着,“我看可以。”
“我以为尚有所欠缺。”张佩纶背起手在客厅里一边踱步一边说,“弢庵可能还有顾虑,话说得不够明白透彻。依我看,干脆挑明:护军之处罚,罚不当罪。”
张佩纶走到茶几边,端起杯子,喝口水润润喉咙,然后提高声调,义愤填膺似的说:“旗人销档,乃犯奸盗诈伪之事,至于遇赦不赦,必为犯十恶强盗、谋故杀人之罪。就算护军完全无理,打了太监一顿,也不能这样处罚。大清朝还有没有王法呀?刑部还有没有律令呀?眼下播之四方,今后传之万世,众口将会如何议论呀?”
陈宝琛说:“幼樵说得对。我是有点担心,怕话说得过重,两宫太后接受不了。”
“弢庵这个担心,可能不是多余的。”张之洞斟酌良久,已有主意了。
张佩纶坚定地说:“语气重一点,会有些刺眼,但有好处。我最反对用钝刀子割肉,半天出不了血。弢庵你一向痛快,为何这次瞻前顾后不痛不痒的。”
陈宝琛笑着说:“那好吧,就依你的,把这篇稿子改一改。”
“这篇可以用,不要再改了。”张之洞急忙制止。
“我看也不要再改了,就把它照原样誊正,作正疏上。”张佩纶果断地作出决定。“再来一道附片,不妨就按刚才所说的,补一剂苦一点的药。”
“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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