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子里展开一张吸墨纸,要把当年皇子师傅的每一字每一句都吸收进来。
“醇王爷在政事上,有一种天潢贵胄所特有的责任心。在他看来,江山是祖宗打下来的,自己不管谁管?就凭这种责任心,文宗爷龙驭上宾时,他不能容忍肃顺等人仗着顾命大臣的身分欺负两宫太后,于是和两宫太后、恭王里应外合,办成了辛酉年那桩大事。二十二岁的醇王爷带兵半夜驰奔密云抓肃顺那一节,今后搬上书场戏台,也是够惊险英勇的。香涛,我还对你说件事。”
张之万停了一会,似在回忆当年那段历史风云。
“因为醇王福晋是西太后的胞妹,故而醇王夫妇与两宫太后的关系格外亲密。文宗爷病重时,恭王爷请求去热河,文宗爷不同意,但醇王爷夫妇却一直随侍在侧。肃顺等人把持朝政,别人都难以进内宫,惟有醇王福晋,肃顺不便阻挡。那段日子里,就多亏了醇王福晋的进进出出,才维持了两宫太后与京师恭王爷的联系。两宫太后由热河回銮京师之前,即命醇王爷草拟罢黜肃顺等人的诏书。西太后将诏书密藏于贴身小衣内,人皆不知。回到京师,恭王爷率留京大臣迎谒,西太后于小衣中将醇王爷草拟的诏书取出,交付恭王爷宣布肃顺等人罪状,即日拿交刑部治罪。香涛,你看醇王爷是个怕事的人吗?”
张之万不再说下去了。他拿起银勺舀了一勺已经变冷的汤,低下头,慢慢地喝着。
醇王带兵捉肃顺的事,张之洞早就听说过,至于抓肃顺的密诏也为醇王所拟,他却一点都不知道。如此说来,醇王为大清朝今天局面的形成,是立下大功勋的,怪不得慈禧太后要将皇位交给他的儿子,其中还有一份酬谢之意在内!
“老哥,恭王、醇王在辛酉年都立了大功,穆宗宾天后,两宫太后将皇位交给醇王之子而不给恭王之子,恭王府是如何想的呢?”
张之万抬起头来望着堂弟,缓缓地说:“贤弟,这就是我今天特意叫你来贤良寺,兄弟俩在清风轩单独吃饭谈话的原因。老哥我有重要的话对你说。”
张之洞的神情不觉为之一振,敛容屏息,倾听堂兄的下文。
“恭王爷比醇王爷大七岁,无论是阅历,还是才干都在醇王爷之上,故两宫太后多倚重恭王。因为恭王处事有己见,到后来便与西太后有过几次争执,彼此渐生不睦。穆宗宾天后,不传位于恭王之子而传位于醇王之子,这中间原因很多,而恭王圣眷减退,是一个重要原因。对此,恭王府当然不会平静。从这几天与醇王爷和钟王爷的谈话中,我有个感觉,西太后迟早会下这个决心,将恭王的权柄移交给醇王。醇王之所以要我出山,是在为自己准备靠得住的帮手。贤弟,”张之万举起酒杯来,说,“喝下这杯酒吧,老哥有几句腹心话要对你说。”张之洞忙举起杯子,与堂兄重重地碰了一下,一饮而尽,肃然聆听。
“老哥我自道光二十七年通籍,到同治十一年辞官回里,在官场上混了二十五年,从翰林院修撰做到闽浙总督,仕途还算顺遂。以我本人的为官经历和冷眼对旁人的观察,我以为做官是有诀窍的,这诀窍就在于要寻找一个有力的牢固的靠山。若这个靠山在他尚未成为十分有力和牢固的时候,你便与他有着非一般的关系,一旦他的地位稳固确定之后,你在仕途上便会一帆风顺,左右逢源。官做到这个地步,便可谓做到家了。”
如同佛手摩顶一般,张之万这几句话给张之洞以巨大的启迪:以探花之出身,入仕近二十年了,无论是政绩还是著述,都要超过一般人,然而至今尚只是一个正五品衔的右庶子,迁升缓慢的原因,或许正是没有一个有力而牢固的靠山。
“有的靠山的得来是天缘凑泊。譬如说大家都做皇子的师傅,偏杜受田命好,他的学生文宗爷登基继了位,他马上就晋升协揆。这就是天缘凑泊。那年我辞官时,没有想到有醇王爷的儿子做皇上的一天。现在我已归田六七年了,醇王爷还记得我,看来老哥我也无意之中得到天缘凑泊。有的靠山则要自己去靠上。贤弟,种种迹象表明,醇王爷不久就是一座真正可以依靠的大靠山,你要看到这一点。”
张之洞的情绪激动起来。堂兄的这句话,给他今后的仕途指出一条充满阳光的大道。他起身,双手举着酒杯,说:“之洞深谢老哥的指拨。只是至今与醇邸缘悭一面,还请老哥相机引见才好。”
“行,你坐下吧,我们一起喝了这口酒。”
待张之洞坐下后,张之万恳切地说:“我已是日薄西山的人了,即使再次出山也做不了多大的事业,张氏家族未来的希望是在贤弟你的身上,我有责任为你引见,只是,”张之万捻须沉思着,“借一个什么名义来引见呢?”
“老哥,我前两天为四川东乡县的冤案拟了三道奏折,是否可以先送给醇王看看,借此为引见?”
张之洞说罢,将随身带来的青布包打开,取出一叠厚厚的奏章来,平平整整地放到酒桌上,然后把东乡的案子对堂兄简要地叙说了一遍。
“好,好。”张之万连连点头。“这三道奏折的确是个很好的引见物。你放到这儿,我今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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