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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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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不是吗?”她说,“不过我还是会清理的。就连领子也包括在内。”她坐在了床上。对夏洛特而言,看到任何一个如此年轻的人竟会这般疲倦——却依然清醒,简直是无以名状的悲哀。“可怜的人。”她说。

    “如果她知道岂不更好?”

    “我不是说我母亲。我指的是她——照片里的。做他的母亲不会有太多值得炫耀的,对吗?”

    自从他回到这儿来,他发觉自己这还是头一次被招惹得发出反对意见。“我觉得你错了。毕竟我了解他,而你不了解。相信我——这家伙没那么差劲。”

    “老天哪!”她说。

    “的确,他表现得像个懦夫,可是,毕竟任何人都有可能会做一次懦夫。我们中的大多数人一做完就把它忘了。只不过,在他身上发生的这一次,结果表明——怎么说呢,太引人注目了。”

    她说:“你没法归结为是他的运气差。正如你所说,那种事情所有人都会碰上一次。人这一辈子只好这么想:今天,它或许就会发生。”显然,她对这一问题已沉思良久,现在她终于大声道出了思考的结果,仿佛想让人听见。“当它发生的时候,你才明白自己这辈子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无言以对。在他看来,这话不无道理。他悻悻地问道:“你遇到过这种事情吗?”

    “还没有。不过迟早会的。”

    “所以你还不清楚自己的为人。也许你并不比他强。”他顺手抄起一个黄色衣领,忿忿然却又漫不经心地将它卷在自己的腕子上。

    “那也无法给他贴什么金啊,”她说,“不是吗?如果我是个杀人犯,难道我必须假称其他的杀人犯都……”

    他打断她的话:“你对每件事都有答案了,不是吗?假如你是个男人,你本可成为一个出色的律师。只不过,你当起诉方的律师比当被告方的要好。”

    “我可不想当律师,”她一本正经地对他说,“他才是。”

    “你可真恨他。”

    “我的仇恨就是这样,”她说,“它整日整夜连绵不断,就像地板下面有个什么东西死了,你就无法摆脱那种气味。你知道我现在不参加弥撒。我只是把母亲送到那里就回来。她想知道原因,于是我告诉她,我已经失掉了信仰。这种小事儿什么人都会遇到,不是吗?上帝不会去跟任何一个失去信仰的人算账的。那只不过是愚蠢,而愚蠢是件好事。”她在哭泣,不过只是眼里噙着泪水而已,仿佛一切尽在她的掌控之中,唯有输泪管的运作机制是例外。“我不会介意那种事,可仇恨却让我跟它保持距离。有的人可以放下仇恨,一个小时之后再在教堂门口把它拾起来。我做不到。我希望自己能做到。”她用手遮住眼睛,仿佛羞于让悲伤如此流露出来。他心想,这全是我造成的啊。

    “你就是那些笃信宗教的倒霉蛋之一。”他阴郁地说。

    她从床边站起来:“说这些有什么用?我希望他出现在我面前,而我手里有一杆枪。”

    “你有枪吗?”

    “有。”

    “那么之后,我猜你会去忏悔,然后就会快活了。”

    “可能吧,我不知道。我想不了那么多。”

    他说:“你们这些好人真可怕。摆脱仇恨就像男人摆脱情欲一样徒劳。”

    “我希望我能摆脱,那样我会睡得好些。我就不会这么疲倦和衰老了,”她用严肃的语气补充道,“别人会喜欢我的。我也不用再害怕他们了。”

    他感觉自己面前是一处遗迹,它并非一个已经积累了绿锈和岁月留痕的古老遗迹,而是一处全新的遗迹,壁纸粗糙地悬着,洞开的伤口暴露出一个壁炉和一把椅子。他在心里对自己说:这不公平。这不是我的错。我并没索要两条性命——只是詹弗耶的罢了。

    “你可以把这些领子拿去,”她说,“如果它们对你有什么用处的话。只是别让妈妈知道。你戴着合适吗?”

    他带着习以为常的谨慎回答:“差不多吧。”

    “我去给你拿杯水来。”

    “你干吗要为我拿水呢?我才是这儿的佣人。”

    “曼吉欧家的人,”她说,“是不会跑去找佣人的。反正我也想稍微走走。我睡不着。”

    她走开了,回来时手里拿着杯子。当她站在那里,穿着粗制的浴袍将杯子递给他时,他本能地意识到她此举的含义。她已将自己的满腔仇恨都说给他听了,所以现在,她想通过一个小小的善意之举来暗示她还具备其他能力。她似乎在暗示,她可以成为朋友,还可以很温柔。那天夜里,他躺在床上,于自己的绝望之中感受到一种不同的特质。他不再因生计问题而绝望,而是对生命绝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