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胭脂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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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月圆之夜,人狼都是那样嚎叫的。无端地表演什么噪音?”

    “我在作课前练习,”小何说,“今晚陪人去看雏凤。”

    “雏凤?你?”

    “唉,是呀,陪我女友,她妈妈,她姨妈……一张票一百元。还要多方请托才买得到。”

    “你不高兴,可以不去。”

    “不可以半途而废,追了一半,非继?.续牺牲下去。否则两头不到岸。”

    “麻烦你三思,才好用‘牺牲’这种字眼。你还哼?强逼收听恐怖歌声,本人誓割席绝交!”

    这好算牺牲?比起生命,光是挨一晚粤剧,已经是最微不足道了。?

    “喂,”他不唱,便管起闲事来,“你与那凶恶女人冰释前嫌啦?”

    “当然。”我作得意状。在这关头千万不可稍懈:“天下惟一真理是:‘瘦田没人耕,耕开有人争’。”

    “永定,你岂是瘦田?是肥田;你那么有料,简直是肥田料!”

    与阿楚午饭后——此生不再光顾那间上海馆子了,只跑到上环吃潮州小菜。我们信步返向报馆,经过必经的嚤啰街。

    忽然间我想浪漫一下,这是我从来没有过的念头:不如我送女友一件礼物,好让她不离不弃。但送什么好呢?反正她不知道我东施效颦,我也想拣一个坠子,以细如发丝的金链系着,予她牵挂。

    整街漫着酸枝的气味,也夹杂樟脑、铁锈,和说不上来的纳闷。

    不知为了什么,我的心跳加速了。也许是因为听我们的老总说过,他曾以三十元的代价,竟购得傅抱石的真迹。我以为我会寻到宝物吗?血气上涌,神魂颠倒。忽然被一件故衣,是否碰撞到。它悬在高处,是一件月白色旗袍,钉上苹果绿色珠片,领口有数摊水痕,一层层的,泛着似水流年之光影。

    这件故衣,也不知曾穿过在谁身上了,那么苗条。虽然不再月白,变成暗黄,但手工极精细,珠片也不曾剥落。

    “永定,你带我来看这些死人东西干么?”阿楚受不了那直冲脑门的樟脑味。

    “我到那边看看。”她巴不得远离这些“年老”的遗物,只跑去看“年青”的:那是大大小小的毛章、毛像,一整盘流落于此,才不过十多年的光景,当成“古物”,卖五元至十元不等。

    旁边还有不少有趣的物件:珠钗、鼻烟壶:有玻璃质内画山水,也有珐琅彩釉、军票、钱币、风扇叶、玛瑙雕刻、公仔纸。

    忽然,我吓了一跳。

    我见到那个胭脂匣子。一式一样。

    我前夜见的是灵魂,今午见的,是尸体!

    虽在人间,我遍体生寒。

    是它?

    我如着雷殛,如遭魅惑。胡里胡涂,信步入内。一个横匾,书了“八宝殿”。

    老人在午睡。

    我叫他:

    “阿伯,阿伯。”

    他半舒睡眼,没好气地招呼我:

    “看中什么?”

    语气略为骄傲。

    “看中了才与我议价。我的都是正货。”

    “我要那个胭脂匣子!”

    “匣子?”

    他喃喃地走去取货。

    “阿楚!”我把她唤过来,她买了一个红色的天安门纪念章,随手扔进她工作袋中。

    “先生,什么匣子?没有。”

    我指给他看,那个景泰蓝……

    没有!

    那不是景泰蓝,那是一个俗不可耐的银十字架,它的四周,毫无迹象显示,会有什么胭脂匣子。它不是尸体,它仍是灵魂。

    “我亲眼见到——”

    “我年纪老大,还没有眼花,你倒比我差劲?真是!我都七十多岁……”

    “阿伯,”阿楚卖弄乖巧,“你七十几岁?”

    “七十六。算是七十七啰。”

    我倒退一步。我明明亲眼见到。我不相信在顷刻之间,物换星移。但是,为什么呢?好像有一种冥冥的大能,逼我勾留,我满腹疑团。

    “不,我要找一找。”从未试过这样地坚持,死不认错。

    “走吧,老花眼——”阿楚推我一把。

    一推之下,我碰倒一大堆旧报,几乎也绊倒了。我俩忙替他执拾,在旧报中,露出了一角端倪——我见到一个“花”字。

    这分明是一个“花”字。

    我气急?败坏地把它抽出来,一共有三份,残破泛黄。这“花”,是“花丛特约通讯员”,这报,叫作《天游报》。

    一看日期,一九三二年三月……

    我以抖颤的手,翻阅这旧报,因过度的惊恐忙乱,生生撕裂了一角。

    “喂喂,小心看!”阿伯在叱喝。

    他过来一瞧,见这旧报,便道:

    “哦,《天游报》。你怎会得知什么是《天游报》?告诉你,这是广州出版,专门评议陈塘、东堤,以及香港石塘咀、油麻地阿姑的报纸,等于今日的‘征友报’,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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