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

巨匠与杰作

首页
关灯
护眼
字体:
(四)
    只有凭借《白鲸》,麦尔维尔才得以跻身伟大的小说家之列,而凡是读过我写的东西的读者,都不会指望我把这部小说列为寓言。有那种想法的读者,你只能另寻别处。作为一名不乏经验的小说家,我只能站在自己的立场谈论这个问题。小说的目的是提供审美上的愉悦,它没有什么使用目的。小说家的任务不是推动哲学理论,那是哲学家的事儿,他们可以做得更好。不过既然有些颇具才智的人把《白鲸》看成是一则寓言,那么我最好还是谈谈此事。他们是把麦尔维尔自己的说法当成反话了:“他害怕,”他曾写道,“自己的作品被看作恐怖的神话,或者更糟糕、更可恶的是,被看作骇人听闻、让人难以忍受的寓言。”当一位经验老到的作家说了一席话,我们认为他此话当真,而非评论者所言,这并不算轻率吧?诚然,在一封写给霍桑太太的信中,他坦言自己在写作的时候,曾有“一种朦胧的感觉,觉得整部书可以套用寓言的结构”;但这并不能证明,他真的打算写一部寓言。或者是不是有这样一种可能:即使这种解释成立的话,那也是出自偶然,而且(就像他对霍桑太太所言表明的那样)他对此也是感到十分的惊慌。我不知道评论家是如何写小说的,但我了解小说家如何写小说。他们并不是看到一个一般性的命题,例如“诚实才是上策”或者“闪闪发光者,未必尽黄金”,然后就说“咱们来写一篇相关的寓言吧”。一群通常由相识之人所联想到的人物激发了他们的想象,与此同时,或者过上一段时间,一件事情或一连串事情(有亲身经历的、道听途说的,或是凭空编造的)突然浮现在他们脑海中,使得他们能够适当利用这些事情来发展头脑中已经出现的主题,具体做法则是将人物与事件协调起来。麦尔维尔并不耽于幻想,至少在他试图幻想的时候(比如在《玛迪》当中),栽了个大跟头。的确,某些评论家因此批评他缺乏创造力,我觉得这实在没道理。真实情况是,当他拥有深厚的经验基础(不论是他自己的还是别人的经验)来支撑自己时,他的创造便更具说服力,但大多数小说家都是如此,当他有这种经验的时候,想象的翅膀便自由驰骋、强健有力,而当他没有这种经验的时候(比如说《皮埃尔》),他就胡写乱写。麦尔维尔确实生性“爱思考”,随着年龄的增长,他开始沉迷于玄学,雷蒙德·韦弗奇怪地将之称为“溶解在思想中的痛苦”。这是一种狭义的观点,对此人们可以给予适当的关注,因为这涉及到的,都是灵魂遭遇的最重大问题。麦尔维尔处理这些问题的方法并不是属于理性的,而是非常感情化;他之所以有某种想法,是因为他有这样的感觉,但这并不妨碍他的诸多思考为后人所铭记。我本该想到,刻意写一部寓言,需要作家具有一种思想上的超然态度,而麦尔维尔并不具备。

    斯托尔教授已经指出,对《白鲸》的象征主义解读其实是十分荒谬可笑、彼此矛盾的,也受到了并无恶意的公众的责骂。其言凿凿,本人无需再作赘述。可是出于对这些评论家的辩护,我还是要说:小说家并不是复制生活,而是根据其目的编排生活。他要根据自身的独特性情来处理手头的资料。他绘制的是一幅连贯的图画,但其图案要依照读者态度、兴趣、个性的差别而变化。那冰雪覆盖的阿尔卑斯山顶雄姿勃发、直冲云霄,根据你的偏好,可以把它看成是人类期待同上帝融合到一起的象征;或者呢,由于一座山脉会被地层深处那剧烈的震动所掀翻(如果你乐意相信的话),那么你可以把它看成是人类邪恶欲望的象征,这种阴沉的欲望将要毁掉此山;或者你想赶时髦的话,也可以把它看成一种生殖象征。牛顿·阿尔文将亚哈的象牙假肢视为“一种双关的象征,既代表他的阳痿,亦代表针对他的独立男性法则”,而将白鲸视为“原型父母,是父亲,没错,但也是母亲,因为她成了父亲的替代者”。艾勒里·赛德维克称:该书正是因为其中的象征才伟大,在他看来,亚哈代表着“人与人的情感,他热衷思索、目的明确、笃信宗教,全力以赴地对抗天地间的神秘伟力。他的对手莫比·迪克就是这个神秘伟力。它并非其缔造者,但与宇宙之法则(抑或无法则)中的公正无私别无二致,而这种公正无私,以赛亚虔诚地认定是上帝所造”。刘易斯·蒙福德把白鲸看作恶的象征,把亚哈同白鲸的较量看作善恶之间的较量,而善的力量最终被击败。这种看法有一定的道理,而且也很符合麦尔维尔那忧郁的悲观主义思想。

    不过寓言就像不好驾驭的动物;你可以拽住它的头,也可以拉住它的尾,而在我眼里,截然相反的解释同样讲得通。为什么我们就得把白鲸看成恶的象征?诚然,麦尔维尔让叙事人以实玛利呈现出亚哈的疯狂激情(即报复这头曾经毁了自己一条腿的畜牲),但这是他必须采用的艺术手法,首先是因为书中已经有了代表理智的斯达巴克,其次是因为他需要有一个人来分担(在某种程度上讲也是同情)亚哈的一意孤行,从而让读者接受这种安排,不会认为不合情理。而蒙福德教授提到的“无谓之恶”,指的就是莫比·迪克在遭受袭击时的自我捍卫。

    “Cet animal est très mét,Quan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