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方要求他离开米兰。他定居巴黎,在随后的九年中,绝大多数时间都住在那里。他频繁出入于欣赏智慧的沙龙。他也不口吃了,成了一个有趣而锐利的健谈之人,最厉害的时候同时跟八到十个自己喜欢的人交谈;但是同许多滔滔不绝的人一样,他往往一个人把着谈话。他喜欢制定规则,一旦有人不同意,他丝毫也不掩饰自己的鄙视。出于惊世骇俗的目的,他颇有些放任自流,沉浸于淫秽亵渎之中,挑剔的批评家们认为,无论是逗乐还是煽动,他常常都是强装幽默。司汤达无法忍受无聊,觉得很难相信他们竟然都不是流氓无赖。
在此期间,他经历了唯一一次感情似乎得到回报的韵事。德·古利亚尔伯爵夫人(闺名克莱芒蒂娜·布若)已跟自己忌妒而暴躁的不忠丈夫分开。她是个三十六岁的漂亮女人,而司汤达已年过四十,是个又胖又矮的人,长着厚实的红鼻子,大腹便便、屁股硕大。他戴着红褐色的假发,还染了胡须与之相配。他用有限的收入尽可能穿得体面。克莱芒蒂娜·德·古利亚尔被司汤达的智慧与幽默深深吸引,经过适当的一段时间,他便展开“进攻”,对于他的求爱,她以适合自己年龄的方式表达了谢意。在他们交往的两年当中,她总共给他写了两百一十五封信,每一封都恰如司汤达期望的那般浪漫。由于唯恐激起她丈夫的怒气,他都是偷偷来看她。我来引用一下马修·约瑟夫森的记载:“他乔装打扮一番,乘马车从巴黎出发,在黑暗中全速赶往她的别墅,午夜后才能到达。德·古利亚尔夫人跟司汤达小说里的任何女主人公一样大胆。有一次,来了不速之客(可能就是她的丈夫)破坏了他俩的幽会,她赶紧让他到地下室去,撤掉他爬下去的梯子,关上活门。在漆黑空幻的地槽里,身陷其中的司汤达困在里面(简直就是坟墓)整整三天,而痴心一片的克莱芒蒂娜为他准备好吃的,撤下和架起梯子偷偷来看他,甚至为了满足他的需要,把密闭便桶都拿了下来,然后再去倒掉。”司汤达后来写道:“当她在夜里进地下室的时候,显得十分崇高。”然而不久之后,这对情人之间出现争吵,有如他们的感情一样激烈,这位女士最终抛弃司汤达另寻新欢,对方可能是个容易取悦、让人兴奋的情人。
而后发生了1830年大革命。查理十世流亡国外,路易·菲利普继位。此时的司汤达已经花光了父亲破产后留下的那点儿积蓄,而他在文学创作上的努力(他已经重新回到成为著名作家的旧有雄心上来)给他既未带来金钱也未带来声誉。《论爱情》于1822年出版,但十一年中只卖掉十七本。而1827年出版的《阿尔芒斯》则在评论界和公众中都未获得成功。我在前面已经提到,他曾试图谋得政府职务,随着政权更迭,最终被派驻的里雅斯特领事馆;然而由于其同情自由派分子,奥地利当局拒绝接受他,于是又被调到了教皇国的契维塔韦基亚。
他对官职并不在意,而是不知疲倦地四处观光,只要有机会,就会出外游览。他在罗马找到了欣赏自己的朋友。但尽管有这些消遣,他还是极度的无聊和孤单;五十一岁的时候,他向一个年轻女孩儿求婚,对方是他的洗衣女工和一名领事馆小职员的女儿。令他沮丧的是,求婚被拒绝了,人们或许以为是由于他年纪大、性格差,实则是因为他的自由主义观点。1836年,他说服部长给他安排了个小职务,让他得以在巴黎生活三年,而他的位置被其他人暂时占据。此时的他身体相当肥胖,而且易患中风,但这并不妨碍他穿着入时,谁要是对他的外衣款式或者裤子样式表示轻蔑,都会极大地冒犯他。他继续示爱,却无甚收获。他相信自己依然深爱着克莱芒蒂娜·德·古利亚尔,并试图恢复同对方的关系。两人分手后已有十年,她很明智地答复说,火已熄灭,余烬无法重燃。她还告诉司汤达,他是自己的第一个朋友,也是最好的朋友,对此应该感到心满意足了。梅里美记述道,这一打击让他心都碎了:“他一说到她的名字,声音就会变……这是我唯一一次见到他哭泣。”不过他好像一两个月就完全恢复过来,又去向一位戈蒂尔夫人大献殷勤,再度失败。最后,他被迫返回契维塔韦基亚,两年后在那里得了中风。刚一恢复,他就请假去咨询日内瓦的一位著名医生。他从那儿搬到了巴黎,又过起了原来的生活。他参加聚会,高谈阔论、兴致不减。1842年三月的一天,他参加了在外交部举办的一次正式宴会,当天晚上,在沿着大街散步的时候第二次中风,被抬回住处的第二天即去世。他终其一生都在追求快乐,却从来没有领悟到,只有在不刻意追求的时候,才会真正得到快乐;而且,也只有在失去的时候,才能明白快乐的意义。任何人都不太可能会说“我很快乐”;而只能说“我曾经快乐过”。这是因为快乐并非福利、满足、安逸、愉悦、享受:所有这些都能让人快乐,但它们本身并非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