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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匠与杰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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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删去哪怕一页;但是极具洞察力的批评家乔治·森茨伯里曾经写道:“没有几部小说能像狄更斯的作品那样经得起浓缩和节略。”删减本身并没有什么可指责的。很少有戏剧在上演之前,没有经过彩排时的大幅删减而受益匪浅。很多年前的一天,当我跟萧伯纳共进午餐的时候,他告诉我说,他的剧作在德国演出,要比在英国演出成功得多。他将这种现象归因于英国公众的愚蠢和德国人的较高思想。他错了。在英国,他坚持要求自己所写的每个字都要念出来。而我在德国看过他的戏,那儿的导演把其中对于戏剧情节毫无必要的冗词无情去除,由此为观众提供了一种愉悦的享受。不过,我觉得最好还是别把这事儿告诉他。而一部小说为什么就不该受到类似的处理,我实在找不出理由。

    柯勒律治曾说,《堂吉诃德》是一本第一遍需通读、第二遍浏览即可的书,他说这番话的意思,很可能是该书的某些部分实在乏味、甚至荒唐,一旦你发现了并再次阅读的时候,花在上面的时间是很不值的。这是一部伟大而重要的著作,一个自称是文学研究者的人当然应该通读一遍(我本人就从头至尾读了两遍英文版的、三遍西班牙文版的),但我不得不说,对于普通读者,也就是为了取乐而看本书的读者,假如他压根儿不去读那些枯燥的部分,是根本不会损失什么的。他们肯定会更加喜欢余下的段落,这些段落直接关乎勇武的骑士及其粗俗的随从那些有趣而动人的历险和对话。事实上,也确实有一位西班牙出版商,已经把这些内容合为一卷,读来感觉颇好。还有一本小说,重要自然是重要,可要说伟大可就得掂量一下了,那就是塞缪尔·理查森的《克拉丽莎》,其篇幅之长,除了少数最倔强的小说读者外,所有的人都会望而却步。我想,要不是偶然碰上一本缩写本的话,自己也决不会有勇气读这本书的。该版本缩减得很好,以至我根本没觉出丢了什么东西。

    我料想大多数人都会认可马塞尔·普鲁斯特的《追忆逝水年华》是本世纪出产的最伟大的小说。普鲁斯特的狂热崇拜者(本人也是其中一员)能够饶有兴味地品读其中的每个字词;有一回,我甚至夸张地宣称,本人宁可读普鲁斯特读得倒胃口,也不肯读其他作家来获取快乐;不过读过三遍之后,我现在也得承认,他书中的各个部分并不具备同等的价值。在他所处的时代,有些思想很盛行,可在今天不是被抛弃就是变得平淡无奇,因此我常疑心,普鲁斯特在这些思想的影响下写出的那些长篇累牍、杂乱无章的内心反思,未来的读者是否还会感兴趣。估计到那个时候,他作为一名伟大的幽默作家的身份将比现在更为明显,而他那新颖独到、各不相同、栩栩如生的人物塑造,会令他与巴尔扎克、狄更斯、托尔斯泰并驾齐驱。或许总有那么一天,会发行他这部皇皇巨著的缩写本,把那些时间证明并无多大价值的段落统统删去,只保留那些具有持久趣味的篇幅,因为只有它们才是一部小说的精华。缩减后的《追忆逝水年华》仍会是一部鸿篇巨制,但会异常的出色。安德烈·莫洛亚写了一本很好的书,名叫《追忆马塞尔·普鲁斯特》,从该书颇有些复杂的叙述中,我勉强看出,普鲁斯特原打算将小说按三卷本出版,每卷四百页。当第二、三卷正在刊印之时,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出版被迫推迟。普鲁斯特身体很差,不能服役参战,于是他便利用手头充足的自由支配时间,为第三卷添加了大量的材料。莫洛亚说:“添加的很多材料,简直就是心理学和哲学论文,而智者(我认为他用这个词指的是作者本人)在文中对人物的行为评头论足。”他接着说道:“从这些材料里,人们几乎可以整理出一系列蒙田式的小品文:诸如论音乐的作用、艺术的新颖、格调的美感,论人类的类型数量之少,论医学的洞察力,等等。”此言不假,可这些材料是否增加了小说的价值,我想,要看你对这种形式的功能持有怎样的观点。

    在这个问题上,人们的看法各不相同。赫·乔·威尔斯曾经写过一篇很有趣的文章,叫做《当代小说》,他在文中说:“依本人拙见,我们当代的社会发展提出了大量的棘手问题,而小说是我们探讨其中大多数问题的唯一媒介。”未来的小说“将是社会的调解者、相互理解的手段、自我反省的工具、道德的展示和风格的交流、习俗的来源,以及对法律制度、社会信条和思想的批判”。“我们将要探讨的是政治问题、宗教问题和社会问题。”威尔斯很难容忍那些将小说仅仅视为消遣手段的看法,他明确声称,自己怎么也没法儿把小说看成是一种艺术形式。奇怪的是,他却很讨厌别人把自己的小说描绘成宣传作品,“因为在我看来,宣传这个词应当仅限于为某些有组织的政党、教会、学说服务”。无论如何,这个词在今天有了更广泛的含义;它指的是某种方法,包括口头、书面、广告、不断重复等形式,而你用这种方法来试图说服别人,告诉他你本人对是非、好坏、对错的观点是正确的,而且所有人都该接受并照办。威尔斯的主要小说,其用意都是为了传播某些思想和准则;因此那无疑就是宣传作品。

    最后归结为这么一个问题:小说到底是不是一种艺术形式,它的目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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