具与手段是同质的,犹如描绘对象与描绘方法均为同质的手工绘画,产生了17世纪的“画中画”。
许多电影与电视作品均曾一再出现过电视机,以及人们正在“看电视”的情景,不论其观念与主题如何,那仍然是“影像中的影像”。现在,翁云鹏将“媒体影像”强行组入绘画,画出了这批可以称之为“绘画中的影像”作品,至此,手工绘画与媒体影像的概念,至少在视觉上被混淆,甚或被偷换了:在他的画中,“电视影像”全是假的,是用油画颜料画出来的,但又是真的,因为画面中确凿放着一架“电视机”,我们的眼睛不会将之认作别的东西,就像我们在肖像画中“认”出人脸,在静物画中“闻”到水果与花朵的清香。
这里,马格利特著名的公式——“这不是一支烟斗”——又一次获得证实,随即遭遇挑战:我们的眼睛仍然会“相信”,或者,准确地说,会“同意”这是一台“电视机”,我们依然会亲眼默认古老的绘画的骗局,并与之合作。
这是一幅幅亲切而怪异的图画。当翁云鹏将异质的媒体影像带进绘画,“媒体”似乎因此而“贬值”了:它在作者描绘的景物中被缩小后,变成画面的“符码”与自身的“副本”,与绘画“扯平”,仅只作为其中的一个组成部分;但绘画似乎并未因此“升值”,情形或如罗兰·巴特所说:媒体时代的绘画变成视觉的可疑之物。由于电视的介入,这批画反而确认了媒体影像的霸权:在风景中,它那么小,那么突兀可笑,但它依然是画面中主要的,甚至是唯一的“发言”者,周围的景物无法分享它的优越感,我们在景物与电视间移动目光,终于会承认作者选取的每一个场景——粗陋,熟悉,琐碎,亲昵,处处铭刻着我们生活其间的斑斑证据——都有赖于电视机的在场,不然,这些场景难以宣称自己是一幅“画”。
作者应该感谢“媒体”,是电视机使他“发现”了我们周围的“风景”:这是一批媒体时代的风景画,“世界”与“本土”的差异,“时间”与“时事”的重叠,在画面中处于既是否定的,又是肯定的状况,这状况,成全了这批风景画,而这片风景的主人,便是我们。
我们应该感谢“绘画”,当电视机的四边被框定在绘画的四边之内,我们得以从绘画的立场解读“媒体”的传奇与虚幻。这批作品生动而有效地将媒体影像置于绘画图像的空间——那不过是杂物与空地上的一束光亮,要不是绘画使之收敛,我们的目光就总是被电视屏幕所支配,成为媒体影像的无条件的俘虏,现在,我们在这批风景画面前,重又成为观看的主人。
而绘画也该感谢媒体:当它接纳了媒体的影像之后,便不再有理由被认为是失效的视觉文本,它因此确证了自身的价值,这价值,就是绘画依然能够调节或校正我们的观看本能,使之不至于在媒体时代过度迷失;媒体,自然也该感谢绘画:提供“真实”原是媒体的承诺,唯在它被绘画“贬低”之后,这才凸显了不同世界之间的真实的距离,这距离本身,反而要比电视屏幕所能提供的“真实”来得更真实。
遥远的世界与我们的世界,媒体的世界与绘画的世界,在翁云鹏的画面中交相重叠了,“世界”,经由二者的重叠同时向我们呈现各自的幻象与真相,提醒着我们与世界、世界与我们的关系。我们应该对“观看”抱以适度的怀疑,以便维持我们对自己的眼睛的信赖,因为绘画仍然值得信赖——这批作品可能还在提醒另一项连作者也可能忽略的事实:绘画的诞生始终取决于我们的双眼,而所有摄取影像的高科技镜头,即便再精确,至少到目前为止,还是“单眼”的器械。
2002年2月2日
第一部分 众生相与人物画第4节 地方与画家
读陈安建《茶馆》系列
欧洲还是老样子。欧洲的老样子,我何以知道呢——从巴黎经比利时进入荷兰,行程半天,火车穿越国境,景色变,居然天色也变:法国壮美、比国沉郁、荷兰旖旎。到得阿姆斯特丹,看那雨光云翳,竟与17世纪当地风景画毫无二致。数日后造访哈尔斯终老的哈勒姆郡,唯见旧街俱在,屋舍俨然,卵石路间的青苔,酒馆瓷砖的幽光,还有北欧少男少女腴白面颊上的两团赤红,无不十足“荷兰”。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徜徉北欧才几天,我就想:这样的国度不出霍贝玛维米尔,实属天理难容,也才感悟两百年前丹纳写在《艺术哲学》里的论见,实在质朴而有洞见。
董其昌的“南北宗”说,与丹纳艺术论不是一个意思,但山水画的吴派皖派浙派,及扬州八怪金陵八家,也还以地方入论,大致名实相符的。前数年去看烟波浩渺富春江,想黄公望若放逐陕甘宁,谅必技穷。纽约博物馆藏宋人《胡笳十八拍》,那作者要是发配闽粤,则描绘北地大荒的笔意,也将损失净尽了。
不过以上意见在当代中国画坛谁人要听?虽则华夏九州至今方言喧哗而民风犹存,可是中国艺术家岂肯落后于“时代”。短短二十年,美术圈时风异变之速,犹甚于光阴:莫说“绘画”早经落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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