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钧一向淡于政治,对此事期许不高。代懿近来受革命党影响较大,对朝廷失望。只有杨度从里到外都对这件事有极高的兴趣。上次在武昌,张之洞告诉他国内有些重要的官员都倾向于君宪。现在看来,这种倾向已获得了慈禧太后的赞同,在国内政治中占了上风。对于一贯主张君宪的他来说,已意味着一个大可施展身手的时代已经到来。他甚至想到了立即回国,转念又想,像现在这样的身份回国算什么呢?算一个学成归国的留日学生?算一个宪政方面的专家?他下意识地摇了摇头,以如此身份回国,与素日的理想相差太远了。
他期望着自己在日本声名显赫,不仅为留学生界,也为日本政界所倾服,因此而声动九重,由慈禧太后、皇上亲自下诏书,派亲贵大臣或尚书、侍郎一级的高官前来东京,将他迎回国内,然后安车蒲轮载入紫禁城。太后、皇上率文武百官下阶迎接,宣读诏命,授予大学士,主持全国宪政事宜。那场面,就好比当年燕昭王拜郭隗、汉高祖拜张良一样。而现在呢,他明白地认识到自己还没有郭隗、张良那样的声望,不可能指望帝后拜为大学士,必须提高自己的名声。
这几天他设想过,要提高政治声望只有组建政党,为组建政党而做的最好准备,就是创办一份有影响的报纸,如同梁启超办《新民丛报》、孙中山黄兴办《民报》一样,在报上宣传自己的政治主张,招来和集结同志,以自己为领袖的政党便会很快建立。报纸的名字他也想好了,就叫《中国新报》。前几期的重头文章也有了,那就是分章刊登自己的皇皇巨论《金铁主义》。这个主义即为将要组建的政党的宗旨。它既区别于孙黄同盟会的三民主义,又不同于康梁保皇党的开明专制,它要以最适合中国国情的主义来赢得人心,扩大队伍,最终执掌中国政治之牛耳。办这个报纸并不难,自己胸中已积蓄了许多大文章要写,又有二万银元在银行里作坚强的后盾。他把一切都设想得很美妙。激情澎湃的年轻政治家,沉浸在流亡岁月中最为亢奋最为狂热的日子里。
“难啊!”熊希龄叹了一口气。“皙子,你不知道,出洋五个大臣,除开徐世昌是个明白人外,其他四个,用我们湖南话来说,都是个‘宝’。”
“宝”,是湖南方言,含有呆、愚、戆、自以为是、不明事理等多层意义。杨钧、代懿都笑了起来。杨钧说:“当大官的,哪个不是‘宝’?我看光绪皇帝,就是第一个大‘宝’。”
“所以章太炎骂他是‘载湉小丑,不辨菽麦’,骂得好极了。”代懿补充后又感叹一句,“梁启超号称会掉书袋,我看章太炎的书袋比他还掉得好,同盟会里的人才真是多!”
杨度说:“据说载泽是皇室中的开明派,端方是满人中的才子,应该是能办事的呀!”
“徒有虚名而已。”熊希龄摇摇头说,“我讲个事给你们听。那一天载泽在国公府里摆酒,请了不少皇家子弟和大官们吃饭。客人们纷纷向他敬酒。载泽举着杯子对大家说,在京城见到外国人,听他们讲话时咕噜咕噜的,我知道他们都是含了珠子在口里才这样。他们都是使官,我不好叫他们把珠子吐出来。这次到西洋后,我可以叫他们普通老百姓把珠子吐出来,让我看看到底是个什么样子,照他的样子买一颗含在嘴里,学外国话就容易了。你看看,这就是我们的贝勒衔镇国公、堂堂正正的黄带子的见识!”
杨钧、代懿哈哈大笑起来。杨度也觉得好笑,说:“这是别人编出来臭他的吧!”
“哪里的话!这是一个朋友告诉我的。他那天也去吃酒了,亲耳听见的。你们看,这样的人出去考察政治,能够考察个什么出来!”熊希龄的湘西官话气势很足,像是发怒似的。“另外,还有一个最大的荒唐,就是五个大臣中没有一个懂外国话的。话都听不懂,还能谈别的事吗?”
“秉三,你这就要求高了。我们国家当官的,可以说没有一个懂外语。如果以懂不懂外语作为标准的话,那就一个官员都不能派了,只能派留学生。”杨度马上反驳,“当年李鸿章遍访欧美十多个国家,他一句洋话都听不懂,还不照样把事情办了。这要靠翻译,靠你们这些随员呀!”
“皙子,你这话有道理。不过,李鸿章当年出访,公使馆事先把事情都办好了,他只是签字画押,出席酒会罢了。可这次是去考察,考察别人的政治、宪法,翻译和随员中也没有人懂这些。好比拿我来说,我日本话可以说,日本文字可以看,但日本数百部法典,我就一点都不懂,我就不算一个合格的考察随员。”
熊希龄坦诚的态度赢得了杨钧的尊敬。他说:“熊翰林,你是个明白人。我国官场中能明白地看出自己不足的人真是太少了,一顶乌纱帽戴在头上,就仿佛变得比别人都高明了似的,其实许多做官的,比起我们石塘铺的作田人还要蠢三分。”
“你说的也是实话。”杨度起身给熊希龄斟茶,自言自语似的说,“这次考察各国政治,是件很好的事情,全国全世界都在望着。它的成败,直接关系到今后君宪的成败。”
“皙子,正是你这句话,所以我专程来到日本找你,是想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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