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去了。肃府的学生只有两个,一个是三姨太生的,一个是五姨太生的。论天资,都只能算中等,所以我这个西席容易做,于是经常有空给他代拟奏章。有次有篇奏折大受文宗赞赏。从那以后,肃顺对我更器重了,常常和我商量国家大事。肃顺时常感叹国家弊病甚多,人才匮缺,力劝文宗重用汉人,大胆革故立新。我于此看出肃顺非庸人,极想促成他做成几桩大事,我自己也可借他之力略展一点治理天下的抱负。”
“先生想促成他办几件什么事呢?”杨度想这正是老师的真才实学之处,故格外用心倾听。
“第一件大事,便是保全左文襄。你是湘军的后裔,应该知道樊燮与左文襄当年打官司的事。”
“这事我听伯父说过,当年若没有先生和郭侍郎的主意,左文襄那时就没命了。”
“是这样的。这件事我就不说了。再一个就是劝他整饬吏治,这就有后来的户部宝钞案。”
这件事杨度也从伯父那里略听到一二,肃顺因此事得罪人太多,才陷于孤立。不过,他的伯父并不知道此事是王闿运出的点子。
“还有一件绝密的事,我今天告诉你,但你决不能说出去。你若不慎捅了出去,我这条老命就没有了。”
“什ib.么事这样严重?”杨度肃然挺直了腰。
“文宗与其弟恭王素来不和。那时,文宗的病一天天沉重起来。有一天,肃顺哭丧着脸对我说,皇上看来活不久了,万一龙驭上宾,局势将会出现大变动。我看得出,他是在为自己今后的处境担忧。他因刚愎自用,在朝中所树之敌甚多,全凭着文宗这座靠山才借以立住脚跟,万一靠山真的一倒,他就危险了。他说他最怕恭王,恭王与文宗兄弟不和,迁怒于他,且恭王志大才高,受朝廷拥护。文宗一死,他就会落在恭王的股掌之中,后果不堪设想。我却对他说,依我看来,最大的敌手还不是恭王,而是西边的那个,西边,指的谁,你知道吗?”
“我知道,当今的慈禧太后。”杨度答。
“是的。”王闿运又抽了一口烟,说:“西边的那位不是普通的女人,精明能干,贪权嗜利。怕的是她今后挟幼子号令天下,置你们这班老臣于不顾。肃顺说那个女人是值得防范,你能有什么好法子吗?我轻轻地说,你要劝皇上效法汉武帝处置钩弋夫人的办法,死之前,赐西边的一根白绫绸,最大的后患便去掉了。肃顺高兴地说,好主意,皇后一向宽厚,对老臣们很是尊敬,西边的先死去,皇上大行后朝廷就不会出大乱子。过了一会,肃顺又阴沉地说,皇上仁弱,没有汉武帝的魄力,要他亲自下令绞死为他生下惟一儿子的贵妃,他很可能下不了这个决心。我一听也冷了下来,思索片刻后说,中堂大人要力劝皇上为江山社稷着想,割舍匹夫匹妇的小仁小慈,把此事办成。若万一皇上下不了这个决心,就劝皇上留一道遗诏给皇后,限制西边,防备她今后仗着儿子的势力干涉朝政。肃顺答应尽力而为。十多天后他告诉我,皇上果然不同意做汉武帝,还说西边的为爱新觉罗的家族立了大功,她应该享有她应得的名分。不过皇上还是给皇后留下了一道遗诏。遗诏上说,若那拉氏今后恃子而骄,可凭此诏按家法办事。听了肃顺这段话后,我知道祸不远了。这时,洋人打到京师,皇上仓皇北狩,我不能随驾去承德,既然无法为肃中堂赞画参谋,只得离京南下去找曾文正,请他帮忙。谁知曾文正私心太重,采取坐山观虎斗的办法,眼看着文宗死后,西边的和恭王携起手来,废除顾命制而行垂帘制。大清王朝从此江河日下,尽管长毛平后,曾文正他们口口声声喊中兴,那实际上是他自己想做中兴第一臣,国家何曾中兴过!”
说到这里,王闿运停下手中的蒲扇,面色陡然凝重起来。烟熏火燎之间,杨度仿佛发现,对面坐着的是一位饱经世故令人尊崇的历史先哲,而不是往常那个随和平易、颇有点玩世不恭的诗酒名士。
“不知怎么的,劝文宗效汉武故事的话传到了西边的耳里。她一再追问这是谁出的主意。肃中堂反唇讥道,我肃某饱读经史,杀钩弋的故事,还要别人来提醒吗?你把我看成如你一样的人了?西边的大怒,竟然违背祖制,将努尔哈赤的子孙杀之于菜市口,这个女人的心真狠毒。多亏了肃中堂没有说出我的名字,不然的话,哪还有我们今夜师生谈辛酉政变的往事啊!”王闿运的语调明显地变了,杨度惊讶地发现,在先生那两个突出的泪囊上,竟然挂着几滴泪水,只听得王闿运喃喃自语,“人诋凶逆,我自府主。今生今世,我是永远不会忘记肃中堂的恩情的。”
明杏斋的这一夜,在杨度的脑海中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多少个日子里,三十多年前那场震惊华夏的政变,都在他的眼前浮现,他对先生的尊敬也由此而渗透到了感情的深处。
转眼到了秋天,一个秋风飒飒秋雨绵绵的上午,王闿运对杨度说:“今天我带你进城去看望一个人。”
杨度问:“先生要带我进城去见什么人?”
“上船吧,到船上后我再告诉你。”
船山书院有一条专供王闿运往返城里的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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