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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面自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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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捕。他英俊而傲慢。他的头盔上插着一朵镇上的姑娘每天早晨送来的洁白的百合花。在剧烈的操练之后休息时,这百合花沿着他那浓密的头发的流向,优雅地低垂着,这种情景,就好像白天鹅的颈。

    没有一个人知道他在什么地方出生,从什么地方来。但人们都有预感。他们预感到这个拥有奴隶的躯体和王子的模样的年轻人,是作为已故者而来到这里的。预感到这个恩底弥昂就是牧羊人。预感到他是被选来到这个比任何牧场都更绿韵悠悠的牧场上的牧人。

    还有好几个姑娘确信,他是从海里来的。因为在他的胸膛上,可以听见海涛声。因为在他的眼睛里,有生于海边又不得不离开海边的人的瞳眸深处浮现出来的、大海赋予的神秘而又永不消失的水平线。还因为他的叹气像仲夏的海风那样热,带有似被海浪冲上岸的海草气味。

    塞巴斯蒂安——年轻的近卫军长官——所显示的美,难道不是被杀害的美吗?感官由沾着罗马热血的美味肌肉和震动筋骨的美酒香醇培育起来的、健壮的妇女们,不是早已察觉到他自身尚未知晓的可咒的命运才爱他的吗?她们窥见他的白皙的肌肉的内侧,热血在等待着不久肌肉被撕裂时从缝隙里迸发出来,比平常的热血更加汹涌地迅速地向四处流淌。她们怎么可能听不见这种热血的强烈希望呢!

    他并非薄命。绝非薄命。他本是最傲慢最可咒的人。也可以说是个显赫的人。

    譬如,就是在甜美的接吻之际,他的眉宇间不知多少回掠过了生活中的死苦。

    他本人也隐约地预感到,他的前途等待着他的,就只是殉教了。将他从凡俗中分隔开来的,正是这种悲惨命运的象征。

    ——却说,那天早晨,塞巴斯蒂安在繁忙的军务追迫下,黎明时分就起床了。他在拂晓做了一个梦——梦见不吉祥的喜鹊群聚在他的胸脯上,搏动的翅膀盖住了他的嘴——这个梦还留在枕边久久不离去。他每天晚上都卧身的粗简的被窝,每天晚上都诱使他做海的梦,散发出一股被冲上岸边的海草的芬芳。他站在窗边,一边穿怪讨厌的吱吱嘎嘎作响的铠甲,一边眺望远方围绕着神殿的森林上空的北斗星座沉落的景象。他眺望这异端的壮丽的神殿时,眉宇间浮现出与他最相称的、近乎痛苦的轻蔑表情。他呼了唯一神的名字,低声念了两三句令人畏惧的圣句。于是,这个细微声竟以数万倍的音量回响。一阵响彻四方的呻吟声,确实从神殿的方向,从一排排把星空隔开的圆柱周围,庄严地传了过来。那是震撼星空,仿佛是某种异样的堆积物崩塌下来的声音。他微笑了。然后,垂下视线,看了看一群姑娘。这些姑娘一个个像平时一样,为了做早祷告,在黎明的昏暗中手举尚在睡眠中的百合花,悄悄地向他的所在走上来……

    这是中学二年级的严冬时节。不论是穿长裤,还是彼此直呼姓名的习惯(小学时代,老师命令我们彼此称呼时必须在对方姓名后面加上个“君”字。就是在盛夏,也不许穿露出膝盖的短袜子。我们终于穿上长裤,这最初的喜悦乃出于我们不必再用窄小的吊袜带箍紧双腿了),不论是作弄老师的好风气,还是在饮茶室的互相请客,绕学校树林奔跑的丛林游戏,还是在宿舍生活,我们都习惯了。对我来说,唯有宿舍生活还是未知。因为凡事慎重的双亲,以我病弱为由,请求校方准予我不用过中学一二年级的强制性的寄宿生活。最大的理由可以归结到一点上,那就是担心我寄宿会学坏。

    走读的学生寥寥无几。二年级的最后一个学期,有一人新加入了这个人数甚少的行列。他就是近江。近江因为行为粗暴,被从宿舍撵了出来。我一向对他并不怎么注意,在用这种驱逐的形式在他身上打上所谓“不良性”的明显烙印之后,我就难以将视线从他身上移开。

    一个心地善良的胖伙伴喘着粗气,脸上露出酒窝,跑到我这儿来。这种时候,他肯定是掌握了秘密的消息。

    “我有好消息呐!”

    我离开了暖气旁。

    我和这位心地善良的伙伴走到廊道,凭倚在可以俯视吹着疾风的射箭场的窗边上。这里一般都是我们密谈的地方。

    “近江……”伙伴难以启齿,涨红着脸。这少年上小学五年级时,大伙一谈起那件事,他就马上否认,加以辩解说:“这种事绝对是假的。因为我全都知道。”还有,听说一个伙伴的父亲患中风病,他忠告我说中风是一种传染病,最好还是不要接近那个伙伴。

    “近江怎么啦?”——在家里我依然使用女性的语言,可是一到学校,我就使用起够得上是粗糙的语言来了。

    “真的,近江这家伙是‘过来人’呐。”

    这是理所当然的。他曾经留级两三次,骨骼出众,脸庞的轮廓也出众,洋溢着一种特权的青春气息。他无故轻蔑的天性是高雅的。在他看来,没有任何一件事是不值得轻蔑的。优秀生因为是优秀生,教师因为是教师,警察因为是警察,大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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