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在新来者中寻找朋友、亲戚或邻居。
日子一天天过去了。早晨喝苦咖啡,中午喝汤。到了第三天,不论什么汤,我都急不可待地一口喝光……下午六点钟点名,发面包,配点杂食,九点钟上床睡觉。
我们在奥斯维辛呆了八天。点过名后,我们站着,铃声响了才解散。我突然发现有人沿着队列走过来,我听见他问:
“你们中间,谁是从赛加特来的维赛尔?”
那人个子很小,干瘪的脸上架着一副眼镜,他在找我们。父亲说:
“我是,我是赛加特的维赛尔。”
那人眯缝着眼睛,仔细打量着父亲。
“不认识我吗?您认不出我了?我是您的亲戚斯泰恩。怎么,忘了?斯泰恩,安特卫普的斯泰恩,瑞泽尔的丈夫。您的妻子是瑞泽尔的姨妈……她经常给我们写信……很多信。”
父亲没有认出来,他肯定认不出他。他一天到晚忙社区里的事,很少过问家事。他总在想别的事情(有一回,一个表姐到赛加特看我们,住在我家,吃在我家,过了两星期父亲才注意到她)。是的,父亲不认识他,我却立即认出他来。我知道他的太太瑞泽尔,后来她去了比利时。
他告诉我们,1942年他就被送到这儿来。他说:“我听说你们那个地区来了一批人,已经到了,所以来找您。我想,您可能知道瑞泽尔的消息,还有我的两个孩子,他们都留在安特卫普……”
我对他们一无所知……自从1940年,妈妈就与她们断了音信,但我撒了谎:
“是的,我妈妈接到过她们的信。瑞泽尔很好,孩子们也很好……”
他高兴得泪流满面。他本想再呆一会儿,但一个党卫军朝我们走来,他不得不离开,临走时说,明天他还会来。
铃声响了,解散了。我们去取晚餐:面包和麦淇淋。我饿极了,当场大吞大咽。父亲说:“你不能一次都吃光,还有明天……”
但是,他的劝告太晚了,我已经吃光了。他没有动自己那份晚餐。
“我,我不饿。”他说。
我们在奥斯维辛呆了整整三星期,无事可做,经常睡觉,下午睡,晚上还睡。
我们的目的之一是不要被送走,尽可能留在这里。这并不难,只要不签字,不说自己是熟练技工就行。没有一技之长的人会一直呆下去,呆到底。
第三周初,我们的头儿被撤了,因为他太人道。新来的头儿凶神恶煞似的,几个助手都是十足的恶棍。好日子结束了!我们很困惑,不明白是否应当被挑走,与第二批人一起走,那样或许更好些。
斯泰恩,来自安特卫普的亲戚,不时来看我们,他常常把自己的半份面包拿给我们。
“拿着,这是给你的,埃利扎。”
他每次来,冰冷的脸上都挂着泪花。他总是对父亲说:
“照顾好您的儿子,他太弱了,都脱水了。要照顾好自己,你们千万不要让他们挑走。能吃就吃!什么都得吃,任何时候都得吃,能吃什么就吃什么。在这儿,体质虚弱的人是活不长的……”
但他自己瘦骨嶙峋,枯萎虚弱……
“我活下去的惟一理由,”他总是说,“就是想知道瑞泽尔和小东西们是不是还活着。要不是为他们,我早就一了百了了。”
一天晚上他过来看我们,满脸都是喜色。
“刚从安特卫普押来一批人,明天我就去看他们,他们肯定有消息……”
他走了。
我们再也没见到他。他得到了消息——真实消息。
晚上,我们躺在简易床上,有时哼几段哈西迪小调。阿吉巴·杜马常用深沉、严肃的低音讲一些令人心碎的往事。
有人提起上帝,提起上帝神秘的行事方式,犹太人的罪恶,赎罪日的到来。至于我,我已不再祈祷。我赞同约伯精神,不否认他的存在,但是我怀疑他是否绝对公道。
阿吉巴·杜马说:“上帝在考验我们。他要看一看我们能不能战胜卑贱的本性,能不能杀死心中的撒旦。我们没权力自暴自弃。他要是无情地惩罚我们,那意味着更爱我们……”
赫什·格努德精通奥秘教义,他谈到了世界的末日和弥赛亚的到来。
在谈话中,一个念头不时浮上我的心田:妈妈现在何处?兹波罗在什么地方?
“你妈妈还是个年轻女人,”有一次父亲说,“她肯定在劳动营里;兹波罗也是大姑娘了,她也一定在劳动营里……”
我们当然愿意相信这一切。我们这样假定,但是我们相信的依据何在?
所有熟练技工都被送到其他集中营,只有我们几百个简单劳力留了下来。
“今天轮到你们了,”楼房秘书宣布,“你们与下一批人一起走。”
十点钟,我们领了当天的面包。十几个党卫军站在我们四周。大门上的标牌说劳动意味着自由。他们清点人数,我们站在院子里,道路上阳光灿烂,天上飘着一片片白色的浮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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