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摊,陈言看到了她的初中同学,已经没有上学,成了这个水果摊的女主人。红色的苹果配黄色的香蕉,她曾经的同学穿着一件鼓鼓囊囊的外套,木然抬了抬头,看见了车里的陈言,两人交换了一个单薄的微笑。小学,初中,高中,相互的距离不过一条街,连成一个三角,她从未走出过这个小圈。她熟悉每一棵树,每一盏路灯,每一寸路面,每一扇窗户……
走到麻阳街,车的速度稍微提高了一些。发廊里是紫红色的灯光,夜色里站着长发的女人,超短裙和厚底鞋,总是这种打扮,冬天也不例外,只是加上了厚重的长筒毛袜。
冒着黑烟的30路继续行驶,过了4站,车厢里的人就不见了。毕竟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其他的栖身之处,车厢只是其中一个,临时的。一时间有了许多空位,陈言坐下,程克站着,他们家里学校有八站,30路的终点站。摇摇晃晃地,陈言就睡了,窝着身子,脑袋死死埋在腿上的书包里,几缕没被压着的头发随着风小跑。她的脸,程克看过很多次,但现在还是想看,怕她一抬起头就变成另外一个人。
到站了,用手指尖摸了摸陈言的头,睡得再熟她都敏感,下意识地抖动了一下身子。一只受伤的小猫,是伤痛让她无法移动,不然她会马上逃跑。还好她没变成另外一个人,只是脸上多了几道红色的痕迹,是书包拉链弄的。程克拎着她下了车,过一条马路就是小区。长途汽车停的路边,有一股汽油和臭鸡蛋混合的味道,有几抹紫红色夹杂在门面中。
8点40的街道上,空气越来越凉。
“去我家吧!”程克发话。
陈言抬头看了她一眼,有点不解,“去干什么啊?”
程克说去了就知道了,然后继续拎着她向前走。
走到楼下,程克憋足劲叫了一声,声控灯从一层亮到了五层,最高记录七层,这楼只有七层。
程克把陈言带到了他爸妈的房间,这个点,他爸正陪客户喝酒,他妈正在陈言家打麻将。那张巨大的床横在房子中间,白色的床单如同一具尸体,已经死去多日。
程克从门后拿出一个巨大的“莎莎”购物袋,从里面掏出近十瓶香水,它们一字排开,赤裸裸地被陈列在陈言面前。那些香水的气味,在空气中蜿蜒地扩散,拼死拼活往感观里钻。
她突然想念水莽草的味道,想念那种简单直接的味道。水莾草应该是有生命的东西,每一颗水草都包含着一个还没有转世的灵魂。一些睡不着的夜里,陈言会拿出水莾草,放在手心,似乎能碰触到它的心跳。在漆黑的房间里面,看一个曾经承载过某个灵魂的植物。都在哪里?那些灵魂……还有或许轮回……陈言,你的存在不过是一个幻觉,在某个循环过程中,被放入了某个不存在的地点,以不存在的方式存在……
所有香水的味道都是卷曲的,没有办法被摊平。程克小心地把一个个香水瓶从繁琐的包装纸盒中拿了出来,陈言头晕,那些气味分子为何活动得这样猛烈,各种世故的味道在狭窄的空间里面绞成一团,要是手上有一把快刀就好了,切断它们,切碎它们。
她的日记本里,有水莽草的味道,那种味道是垂直的,经不起任何弯曲。手指尖、膝盖上都有这种味道,夏天绽放的时候,抱住双膝,贪婪地吸入水莽草的味道,如同整个世界都被吸入体内。
陈言的水莽如同一个双头的婴儿,同根生出了两颗,几个世纪以来,都不可避免地相互凝视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