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吵醒了我,我从叶缝里看见太阳出来了,就重新爬到那块石头上,坐在那里等待我的父亲。我坐了很久,好像有人过来和我说过话,我记不起来他们和我说了一些什么。我没有糖果也没有饼干了,只有水壶里还有一些水,饿了只能喝两口水,后来水也没有了。我又饿又渴又累,从石头上爬下来,躺在后面的草丛里,我又听到了狗吠,再次用树叶从头到脚盖住自己,然后睡着了。
我父亲中午的时候来到这个小城,他下了火车后一路奔跑过来,他在远处望过来,看到石头上没有我的身影。他奔跑的脚步渐渐慢了下来,他在石头的不远处站住脚,丧魂落魄地四下张望,就在他焦急万分之时,听到我在石头后面发出睡梦里的声音:
“爸爸怎么还不来接我呀?”
父亲后来告诉我,当他看到我把树叶当成被子时先是笑了随即哭了。他揭开树叶把我从草丛里抱起来时,我醒来了,见到父亲高兴地叫着:
“爸爸你来了,爸爸你终于来了。”
父亲的人生回到了我的轨道上。他从此拒绝婚姻,当然首先是拒绝那位梳着长辫的姑娘。那位姑娘十分伤心,她百思不解,跑到李月珍那里委屈哭诉。李月珍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责备我父亲,她说她和郝强生愿意收养我,她觉得我就是她的儿子,因为我吃过她的奶。我父亲羞愧地点头,承认自己做错了。可是当李月珍要我父亲和那位姑娘重新合好,我一根筋的父亲认定在我和那位姑娘之间只能选择一个,他说:
“我只要杨飞。”
无论李月珍如何劝说,我父亲都是沉默以对,李月珍生气又无奈,她说再也不管我父亲的事了。
后来我几次见到过那位梳着长辫的姑娘,父亲拉着我的手走在街道上,我见到她走过来时很高兴,使劲拉拉父亲的手,喊叫着“阿姨”。我父亲那时候总是低着头,拉着我快速走过去。起初那位姑娘还会对我微笑,后来她就装着没有看见我们,没有听见我的叫声。三年以后,她嫁给了一位比她大十多岁的解放军连长,去了遥远的北方做随军家属。
父亲从此心无杂念养育我成长,我是他的一切,我们两个相依为命度过了经历时漫长回忆时短暂的生活。他在墙上记录我的成长,每隔半年让我贴墙而立,用铅笔在我头顶画出一条一条的横线。我初中时个子长得很快,他看着墙上的横线的间距越来越宽,就会露出由衷的笑容。
我高一时已经和父亲差不多高了,我经常微笑地向父亲招招手,他嘿嘿笑着走到我身旁,我挺直身体与他比起身高。我的这个举动持续到高三,我越来越高,父亲越来越矮,我清晰地看见他头顶的丝丝白发,然后注意到他满脸的皱纹,我父亲过于操劳后看上去比他的实际年龄大了十岁。
那时候我父亲不再是扳道工,人工道叉已被电动道岔取代,铁路自动化了。我父亲改行做了站务员,他花了很长时间才适应这份新的工作。我父亲喜欢有责任的工作,他做扳道工的时候全神贯注,如果道叉扳错了会出重大事故。做了站务员以后一下子轻松很多,没有什么责任的工作让他时常觉得自己是大材小用。
小屋渐渐远去,两条飘扬而去的铁轨也没有回来。我仍然在自己的踪迹里流连忘返,我感到累了,坐在一块石头上。我的身体像是一棵安静的树,我的记忆在那个离去的世界里马拉松似的慢慢奔跑。
我父亲省吃俭用供我从小学念到大学,我们的生活虽然清贫,但是温暖美好。直到有一天我的生母千里迢迢来寻找我,平静的生活才被打破。那时候我正在上大学四年级,我的生母沿着铁路线一个城市接着一个城市寻找过来。其实四十一年前她就找过我,当时她在火车上苏醒过来后,火车已经驶出将近两百公里,她只记得是在火车出站时生下了我,可是出了哪个车站她完全没有印象,她托人在经过的三个车站寻找过我,没有发现我的一丝迹象。她曾经以为我被火车碾死了,或者饿死在铁轨上,或者被一条野狗叼走,她为此哭得伤心欲绝。此后她放弃了对我的寻找,但是心里始终残存着希望,希望有一个好心人发现收养了我,把我抚养长大。她五十五岁那年退休后,决定自己到南方来找我,如果这次再没有找到我,她可能真正死心了。我们这里的电视和报纸配合她的寻找,我的离奇出生实在是一个好故事,电视报纸渲染了我的出生故事,有一家报纸的标题称我是“火车生下的孩子”。
我在报纸上看到生母流泪的照片,又在电视里看到她流泪的讲述,那时我预感她寻找的孩子就是我,因为她说出的年月日就是我出生的这一天,可是我心里波澜不惊,好像这是别人的事情,我竟然有兴趣比较起她在报纸照片上流泪和电视画面里流泪的区别,照片上的眼泪是固定的,粘贴在她的脸颊上,而电视里的眼泪是动态的,流到她的嘴角。我与名叫杨金彪的父亲相依为命二十二年,我习惯的母亲是李月珍这个母亲,突然另一个母亲陌生地出现了,我心里有一种奇怪的感觉。
我父亲在报纸上和电视里仔细看了她对当时情形的讲述,认定我就是她寻找的儿子。他根据报纸上提供的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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