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旧梦醒 ...
上,慢慢地抚摸,埋首的胸口微微起伏了一下,上面便传来一声若有若无的悲叹,“阿白,你需晓得,这世上哪有甚么长久的。夫物芸芸,各归其根,是谓复命。”
柳白泽愈发闷住头,眼泪将道袍染得湿透,贴在脸上一片潮凉。手在鬓边又摸了摸,那人叹息道:“阿白,要好好的……”倏然没了踪影。
柳白泽手臂间一空,顿时没了依凭,踉跄了一下摔在地上。天色幽暗,四野皆是沉寂,唯有夜风不时拂过。手腕上系的小铃被风撩了,发出清泠泠的细响,刺得心中阵阵发寒。
青碧的蛇身团得更紧了些,仍避不开漫天的冷雨。焦尸本就脆弱易碎,被雨冲刷着,不多时便碎裂成了乌黑的细末,肆意流淌,随水渗进污泥里。
梦境依然没有结束。虚幻回忆中的痛楚仿佛重新身受,真实无比。
瘦弱的少年人的身躯,在床上滚动挣扎,遍身的衣料都被汗水浸透了。颈上、脚踝的鳞片在逐渐褪去,一点点消隐在皮肤下。肌骨却好似受了一场活剐,从头到脚都被利刃寸寸剖开,从内到外,然后滚沸的热油浇进去,嗞嗞煎着骨髓血肉,炙着五脏六腑,如同有火焰随着筋络延烧开来。柳白泽抓住坐在床沿的人,手指痉挛着扯住衣服,已经说不清话:“我不学了……不要了……师父,疼……”
清凉的浸了水的布巾,落在额上慢慢擦拭,温柔却又残酷。一只手仍未离开他的小腹,真气源源灌入,另一只手轻拍他的后背,为延续痛苦而柔声抚慰:“乖孩子。忍一忍,总会过去的。”柳白泽梗住脖子不动,咬紧了牙再不做声,任由湿凉的巾帕擦过脸颊、颈间。
火辣辣的痛感逐渐消失,他换了个站立的姿势,忐忑着等待即将到来的责罚。坐在身前的人严厉道:“偷跑出去打架,不怕被它们伤了性命!知错了么!”于是老实垂下头去:“知错了。”“知错了就把手拿出来。”
犹豫了一下,默默伸出手去,手上、臂上横着几道尖牙利爪撕咬的痕迹。却是竹片轻飘飘地在手掌心拍了一下。忍不住疑惑地抬头看去,恰见一条朱红的丝绳被仔细系在了手腕上,打了个死结,细绳上拴了粒小银铃,颤巍巍地响。师父拿住他胳膊道:“这东西带着,你跑去哪里,做了甚么,我便知晓,以后不许去犯险。”又道:“还伤到了哪里?解开我看看。”抬起他手臂查验伤口,贴近了轻轻吹气。
后来,当真没有再偷偷跑出去过。只是又过了许多年,久到绳子一点点褪色裂开,直至彻底断开,才渐渐明白,那不过是粒普通的银铃。
那一点银白的微光在视线的模糊中慢慢消隐。流年逆转,终于回到最初的起点。
风在流动,光也在流动,淡淡的炊烟抹在遥远的天边,深深浅浅的斑驳青绿从天地之际铺展开来,星星点点的野草花摇摆着,簌簌轻响。
丰茂的草叶间有了些动静。一条细长的小蛇游出来,碧色鲜润,轻敏韧滑,在光秃的田埂边绕成一个卷儿,仰起拇指大的脑袋远望,吐出细软嫣红的舌信来,分岔的尖端不住颤动,探着遥遥飘来的乡里人家的烟火气。
身后忽然有了动静,尚未来得及逃遁,便被拈住了尾巴尖儿,轻飘飘倒提起来。蓦地吓了一跳,却也并不如何慌张。弯扭着身体朝后瞧,看见一袭黛蓝的宽袍广袖,在风中荡漾飘拂,仿佛透过的微波摇动的水面望到的沉静夜空。
柳白泽心中突然急促鼓动起来。他想将身体抬高一点,再看看那人的脸长得甚么样子。数百载光阴已过,即使记忆深如刀刻,也经不起流光日日磨洗。如今才发现,他竟有些记不得那人的样子。
捏住他的手慢慢提起来,视线就如愿地从摇荡的衣摆升到系了丝绦的腰身,然后是衣领交叠的前襟,一直向上。周遭的绿野却开始迅速融化消失,坚实平整的泥地,稀疏的缠了枯藤败叶的篱墙渗透出来,逐渐清晰。
天高云淡,碧空如洗,一行秋雁斜斜横过天边。他终于看到了那人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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