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十朋一笑,松开了手指,道:“五福嫂倒是个爽快人,在下搅扰了。请带这姑娘去安顿一下。”说着他叉手一礼。
“说什么客气话呀!”五福嫂用手臂亲热地揽住矮她半头的如意,笑道。“客人先用盏热酒,去去湿气。我带这位姑娘到我房里去换件衣裳,很快就过来。”五福嫂在讲到“姑娘”两个字时有意揶揄地加重了语气。
“里面还有几位客人,要不要见上一见?”五福的脸上堆起了店伙计常见的笑容,同时龇出两颗焦黄的龅牙。
“天下行人是一家,当然要见。”叶十朋抖了抖衣衫上的雨水,迈步便要与五福向里走。就在这时,门外又是一阵惶急杂沓的马蹄声,同时夹杂着的是官兵特有的在百姓面前无所顾忌的叫骂声。
紧接着,朽烂的大门被好几只厚底皮靴踢倒下来,扬起一小股厚重的尘土,几个衣衫湿透,顶盔贯甲的士兵闯进门来。
“驿车的车夫呢?”领头的一个叫道。
从大堂深处小心翼翼地走出一小伙人,一个中年汉子上前道:“小人是车夫。不过这天可走不了马车。”他的声音战抖,显然吃过兵大爷的亏。
“少他奶奶的废话,走得了走不了得听俺的。快去套车!”车夫被拖进了雨中。只听一人道:“将军,让弟兄们在这儿歇歇再走吧,一天没吃东西了。”
“想死呀?”将军已经坐进了驿车里,对大雨中的士兵高声叫道。“明天早上赶不到地方,连我也得掉脑袋。”停了一下,他又道:“把马都拉着,路上替换。”
厩中的马匹给拉了出来。叶十朋在雨中看不出这些人是府兵,还是京中的禁军,或是南衙诸军。他站在门首对车中人道:“这里面有两匹官马,各位弟兄可拉不得。”
“官马正好。老子就是官。”
说话间,如意的那匹大宛马猛然人立而起,一声长嘶,踢倒了拉它的士兵,拖着缰绳,奔入雨中去了。
3
倒塌的大门被一根粗大的圆木顶住,风雨给阻隔在门外。
没有了驿车,没有了马匹,谁也无法离开这里,耽搁在客栈中的人们倒似是一下子亲近了许多。
“在下叶十,本是出来打猎,没想到与诸位有缘相会。”叶十朋知道自己的名声太大,往往引来闲人不必要的纠缠,便只报了“叶十”。奇Qisuu書co好在长安人一向喜欢以亲族中的排行相称,听者会以为他在家中排行第十。
“幸会,幸会,哈哈,哈哈。”
二十几铺席的大房间,以往一定是过往官员用餐的地方,如今只有几个人在吃饭。一张长食几上显然是夫妻二人,男人五十五、六岁的年纪,须发花白,装束举止像个有钱人的样子,讲起话来口中呵呵,不住地笑。“在下卢嗣宗,内人侯氏。在下虽说生长在长安,近十来年一直在南边。叶兄想必是长安人,不知长安近来如何?平康坊还是那么红火么?”平康坊是长安最著名的歌台妓馆聚集地,是男人们风流快活的销金窝。
坐在他身边的妇人显然是卢嗣宗的原配,容颜老去,却衣饰昂贵。听卢嗣宗提起“平康坊”三字,便毫不掩饰地狠狠盯了他一眼,口中念念有辞道:“南无阿弥陀佛,大德大能的药师菩萨,快让平康坊中的妖孽变做牛马恶畜,让每一个近她们身的男人烂了臊根……。”她一边念叨着,一边站起身来,举着手中的佛珠在卢嗣宗的头上、腿边不住地比划。
听这妇人咒得恶毒,一向胆大的叶十朋不知是当真感到恐惧,还是雨湿衣寒,不由得打了个冷战。从侯氏的举止上叶十朋看出,这妇人不单单是一个笃信佛教的愚妇,她的行动中显然有崇信鬼道者的执着和魇胜、恶诅者的诡谲。
叶十朋想,有必要的话应该提醒这位卢嗣宗一句,京城不比外郡,崇信鬼道,施行魇胜、诅咒等行为在皇上居住的京城之中被严厉禁止,一经发现,便可能是抄家灭门罪过。
侯氏折腾了一阵之后,又对刚刚端菜进门的仆人语含厌恶道:“老何,老爷路上受了风寒,又在讲胡话了。等一会儿给老爷把药煮上,临睡时好吃。”
“是。”老何佝偻着肩背,胡须花白。他放下手中的肉羹,背转身去偷偷地用袖头擦去了唇上的清鼻涕。
这老何才真正是受了风寒症了。叶十朋走向另一席时暗想。
与卢怀嗣一家隔得好远,有一个身材纤巧的少年独自正襟跪坐在那里,面前一碗菜汤,手中一只面饼,却吃得斯斯文文,有条不紊。
“这位兄台,敢问高姓大名?”叶十朋很客气地叉手一礼。方才侯氏的一番恶诅,搅坏了叶十朋的心绪,他乐得赶紧离开那个妇人。
“叶兄客气,在下姓范,只有个小名叫多心。”少年叉手回礼时倒也庄重大方,只是声音清稚,似是还没有脱了童音。他的官话讲得不大好,带有浓重的岭南口音。
近前来看,叶十朋发现,这是个容貌清隽可
喜的少年,十七八岁的样子,只是一双凤眼幽幽地,深不见底。
“多心?这名字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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